镜头切过去。
我妈和林薇。
她们坐在布置温馨的演播室里，沙发柔软。我妈显然精心打扮过，头发烫了，穿着件紫色的新外套，有点拘谨，但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、满足又虚荣的光彩。林薇，不，是“林琳”，穿着香奈儿的套装，妆容精致，亲昵地挽着我妈的手臂，笑容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的。
主持人说着“林琳”的辉煌成就：清华才女，创业明星，婚姻幸福……每一项都和我无关，每一项都扎着我的心。
“那么，林琳女士，您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，最想感谢的是不是身边伟大的母亲呢？”
林薇接过话筒，眼里瞬间泛起了泪光，演技精湛。
“是的。”她声音哽咽，饱含感情，“没有我的母亲，就没有我的今天。我记得最清楚的，就是高三那年，我压力太大，有一次月考没考好，跌出了年级前十。”
她顿了顿，努力让眼泪要掉不掉地悬在睫毛上。
“我妈当时拿着扫帚，狠狠地打了我一顿。真的，毫不留情。打完后，她抱着我哭，说‘孩子，咱家没背景，只有读书这一条路，你得争气啊！’”
台下观众动容。
我妈配合地低下头，擦擦眼角，扮演一位严厉又慈爱的伟大母亲。
林薇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演播室，也传进嘈杂的超市：“所以，我后来才能咬牙拼下去，考上清华。我真的……特别感谢我妈那顿打！”
她动情地看向我妈：“妈，谢谢您！谢谢您那顿扫帚，把我打出个清华来！”
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。主持人也感动得眼圈发红：“真是太感人了！一位母亲的严厉，成就了女儿辉煌的人生！让我们把掌声送给这位伟大的母亲！”
收视率据说爆了。多么正能量，多么感人至深的故事。严母出才女。
我站在收银台后面，手里拿着一袋等着扫码的盐。摄像机的特写定格在我妈那张流着泪、却洋溢着无尽满足和得意的脸上。
世界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。
超市的嘈杂，顾客的催促，电视里的掌声……全都退了回去，变得遥远而模糊。
只有那句话，在我脑子里反复回荡，撞击。
“打我打出个清华来……”
“打我打出个清华来……”
那顿打？我记得。
那次月考，林薇偷了同学的新钢笔，被我叫破，她跟我厮打起来。我妈回来，不问青红皂白，抄起扫帚只打我一个人。骂我当姐的不知道让着妹妹，骂我心眼坏污蔑妹妹。
那扫帚柄很硬，打在身上，是一条条凸起的红肿淤青。
原来到了今天，这顿打，成了她考上清华的功臣？
冰冷的、尖锐的荒谬感，像一把淬了冰的刀，一下扎透了我十年的麻木。底下是沸腾的、翻滚的岩浆。
恨意。从未有如此清晰的恨意。
血猛地涌上头顶，耳边嗡嗡作响。手指死死抠着收银台的边沿，指甲几乎要劈开。
“喂！结账啊！发什么呆！”后面的顾客不耐烦地催促。
我猛地回过神。深吸一口气，手指僵硬地拿起那袋盐，扫码，装袋。声音嘶哑：“四块五。”
顾客嘟囔着付了钱走了。
我关掉收银台的屏幕，对旁边的同事说：“我有点事，出去一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