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第一章 梅雨浸茅舍,寒溪浣青衫

北宋仁宗嘉祐三年,临安的梅雨缠缠绵绵下了近一个月。城外十里坡的泥路被泡得稀烂,踩上去能陷到脚踝,青灰色的雾气裹着织坊飘来的棉絮,黏在人的发梢眉尖,潮得能拧出冷水。

沈阿沅背着半篓枯枝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挪。粗布裙摆早已被泥水溅成深褐色,裸露的脚踝冻得泛出青紫,每走一步,草鞋里的泥块就硌得脚底生疼。她怀里揣着一个冷硬的窝头,是悦来客栈掌柜赏的午饭 —— 准确说,是她趁没人注意,偷偷藏起来的。

她家的茅草屋在坡底最偏的角落,屋顶破了三个大洞,用茅草和破布勉强堵着,风一吹就簌簌作响,像随时要塌下来。还没推开门,就听见屋里传来母亲周氏压抑的咳嗽声,混着小弟阿寿细弱的哭闹:“娘,我饿…… 我想喝米汤……”

阿沅加快脚步推门进去,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霉味扑面而来。土炕上,周氏蜷缩在打满补丁的麻毯里,咳得胸口剧烈起伏,嘴角沾着一丝淡红的血沫;大弟阿福蹲在墙角,正用一块石头磨着缺了口的镰刀,见她回来,抬起满是泥垢的脸,声音低哑:“姐,今日河沟里的水太凉,我怕冻着阿寿,没敢下去捡螺蛳。”

“没事,” 阿沅把枯枝放在灶边,小心翼翼地掏出怀里的窝头 —— 窝头已经硬得能硌掉牙,她却像捧着宝贝,“我今日在客栈省下了午饭,你们分着吃。” 她把窝头掰成四瓣,递给阿福、阿秀和阿寿,自己则拿起灶台上的陶碗,盛了半碗昨天剩下的米汤,就着坛子里的腌菜梗慢慢咽。米汤早凉透了,顺着喉咙滑下去,激得胃里一阵发寒。

沈老栓坐在门槛上,右臂空荡荡的袖子垂在膝间,望着屋外的雨帘叹气。半年前,他在恒昌织坊当挽花工时,织机齿轮突然断裂,右臂被卷进机轴,虽被工友拼死救下来,却再也抬不起来。从那以后,家里的顶梁柱就塌了,只剩阿沅一个人撑着 —— 她十五岁,本该是坐在窗前学绣活的年纪,却要每天天不亮就去悦来客栈当浣衣婢,每月挣三百文钱养活全家。

“阿沅,” 沈老栓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昨日张大妈来说,城西的王老爷家缺个妾,若是你肯去,他家愿给五十两银子…… 你娘的肺痨,再不治就……”

“爹!” 阿沅猛地抬头,眼底满是震惊和委屈,“我不去!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儿,怎能做妾?那王老爷都五十多岁了,还娶了三房妾室,我去了能有好日子过吗?”

“好日子?” 沈老栓苦笑一声,指了指炕上咳得快喘不过气的周氏,“咱们家连糙米都吃不上了,你娘昨天咳得吐了血,郎中说再不用药,顶多撑到秋收!五十两银子,能给你娘抓一年的药,还能让你弟妹穿上不打补丁的衣服 —— 你倒是说说,你不去,咱们家怎么活?”

阿沅看着母亲枯瘦的脸,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。她知道父亲是走投无路,可她心里还藏着一点微薄的念想:或许等攒够了钱,能给母亲抓副好药,能让阿寿不再饿肚子,能像城外的姑娘们一样,在春天去看一眼漫山的桃花。

第二日天还没亮,鸡刚叫头遍,阿沅就揣着一块窝头出了门。悦来客栈的后院里,洗衣台紧挨着臭水沟,墨绿色的污水泛着泡沫,散发出刺鼻的气味。寒冬刚过,水面还结着一层薄冰,阿沅拿起一块石头,用力砸开冰面,把冻得僵硬的手伸进皂角水里 ——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窜到心口,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却不敢停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