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惊世之作
梅雨时节的姑苏城,宛如一幅被泪水洇湿的水墨画,
青灰色的天空低垂,绵绵细雨无休无止,浸润着黛瓦粉墙,也浸润着城中人的心。
青石板路反射着幽冷的天光,沈家大院那扇七日未曾开启的朱红大门,
在这一日清晨,被老仆沈福用颤抖的手,沉重地推开。
门轴发出“吱呀”一声冗长的呻吟,仿佛诉说着不祥。
苏绣行会的会长周砚堂带着几位理事,面色凝重地匆匆而入。
院内草木深翠欲滴,雨打芭蕉声碎,却压不住一股从后院绣房方向弥漫出来的、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寒意。
绣房的门虚掩着,一股混合着高级丝线、淡淡樟木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、类似旧日胭脂的甜腻香气扑面而来,令人莫名不安。
众人推门而入,刹那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,钉在原地。
名震江南的苏绣大师沈清徽,一身月白色杭绸长衫,身形修长而寂寥,正平静地悬于房梁之下。
他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,面容异常安详,甚至唇角微微上扬,
仿佛沉醉于一个不愿醒来的、极致美好的梦境,与这阴郁的清晨和可怖的死法形成了诡谲的对比。
而最令人心神震颤的,是他正对着的那面墙。
墙上,一幅刚刚完成的绣像在微暗的光线下,流转着惊心动魄、几乎妖异的光彩。
绣像上的女子,正是三个月前因急症香消玉殒的沈夫人——林疏影。
她云鬓微松,杏眼含情,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灵动的笑意,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绢布上走下来,用那吴侬软语轻声唤一句“清徽”。
尤其是那双眸子,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,都似含着绵绵情意,
真切地、专注地凝视着观者,那眸中的光华,竟不似丝线绣成,倒像是真的嵌入了星辰,活了过来。
“清徽…你这…这又是何苦啊!”
周砚堂踉跄一步,老泪瞬间纵横。
他既是痛惜一位百年难遇的苏绣天才就此陨落,
更是哀叹这对曾被誉为姑苏城第一佳偶的夫妻,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彻底终结了他们的故事。
沈清徽与林疏影,曾是这座古城最令人艳羡的一对璧人。
他是沈家“千丝绕”绝技的唯一传人,技艺超凡入圣;
她是评弹名家,一曲《秦淮景》唱得多少人心醉神迷。
才子佳人,艺术知己,琴瑟和鸣,不知羡煞多少人。
直至三月前,林疏影一场来势汹汹的急症,竟在旬日之内,便夺走了她年轻的生命,也彻底击垮了沈清徽。
丧妻后的沈清徽将自己彻底封闭在这间充满爱妻气息的绣房里,
宣称要倾尽毕生所学,绣一幅妻子的肖像,以寄哀思,作为永恒的纪念。
无人料到,这幅倾注他全部心血、堪称鬼斧神工的杰作完成之时,竟成了他的绝命之期。
众人强忍悲痛,手忙脚乱地将沈清轩从梁上放下,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旁的白绫覆盖的榻上。
悲伤与慌乱中,一个跟随周会长前来、年轻气盛的学徒,
在帮忙整理现场时,不慎碰倒了放置绣像的梨花木画架。
“哐当”
一声脆响,在寂静的绣房里格外刺耳。
那幅堪称传世之作的绣像应声跌落在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