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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放的圣旨下来时,我们沈家正陪着祖父在院里晒太阳。
京城的秋日,天高云淡。祖父眯着眼,手里盘着两颗核桃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。我,沈酌,正在给他念新得的诗集。
一切都很好。平静得像一幅画。
然后,一群官兵踹开了门。为首的太监捏着嗓子,宣读了那份能让百年望族瞬间化为尘土的圣旨。
父亲,吏部侍郎沈仲言,因结党营私,贪墨赈灾粮款,被判斩立决。沈家三族之内,无论男女老少,尽数流放西北,永世不得还朝。
我记得很清楚,祖父手里的核桃,“啪”一声,掉在了地上,摔得粉碎。
母亲当场就晕了过去。
我没有哭。我只是跪在那里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我看着父亲被当场戴上枷锁,他没有看我们,只是盯着地面,脊梁挺得笔直。
我知道,父亲是冤枉的。他是新皇登基,用来清理前朝势力的第一块垫脚石。
所谓罪名,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。
从京城到西北边境的玉门关,三千里路。我们走了整整三个月。
祖父在路上就病倒了,撑到一半,还是去了。临死前,他把我叫到身边,塞给我一本用油布包着的东西。
“酌儿,这是咱们沈家的根。活下去。”
我打开油布包,里面是一本已经翻得卷了边的《周易》。
我从小就跟着祖父读这本书。他说,这天下万物,风雨雷电,人心向背,都离不开这本书里的六十四个卦象。
当时我不懂。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。
活下去。
这三个字,成了我唯一的念头。
押送我们的官差,头子叫王麻子。一脸横肉,看我们的眼神,就像看一群已经死了的牲口。他克扣我们的口粮,肆意打骂,甚至默许手下,对女眷动手动脚。
我的堂妹沈菱,一个才十五岁的姑娘,就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,差点被一个官差拖进草丛里。
是我用头簪,扎进了那个官差的大腿。
王麻子把我吊起来,用浸了水的鞭子抽我。他说,到了西北,你们这些娇滴滴的贵人,连条狗都不如。
我咬着牙,一声没吭。
疼。快要死了一样的疼。但我脑子里,却在飞快地转。
我不能死在这里。我要带着家人,活下去。
晚上,我发起了高烧。迷迷糊糊中,我听见弟弟沈昭在哭。
“姐,你醒醒……姐……”
我睁开眼,摸了摸他的头。“别哭。姐没事。”
就在那时,外面突然狂风大作。天,一下子就黑了。
王麻子骂骂咧咧地喊:“他娘的,这鬼天气!赶紧找地方躲躲!”
我挣扎着爬起来,掀开破烂的囚车帘子。我看到,远处的天边,沙尘被风卷成了一道黄色的高墙,正朝我们这边,飞快地压过来。
是沙暴。
我研究过西北的舆,这种天象,叫“黑风暴”。一旦被卷进去,九死一生。
官差们慌了。他们想跑,可囚车太重,马也受了惊,根本跑不快。
绝望,像乌云一样,笼罩在每个人头上。
就在这时,我突然大喊了一声。
“往东南走!那边有生路!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,看着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丫头。
王麻子一口唾沫吐在地上。“你个小贱人,胡说什么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