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老人常说:“灵山老母的灯,照阳间也照阴间;求她的人,三分是愿,七分是债。”这话我是在胶东半岛的灵山卫听来的。那年我二十三岁,刚丢了城里的工作,揣着仅剩的几百块钱,回了爷爷留下的老房子——那座蹲在灵山脚下,墙皮都快掉光的青砖小院。
1 院里的老槐树
灵山卫这镇子不大,巴掌大点儿地方,镇东头的灵山虽说不算高,却常年缠着白雾,像老太太裹着的白头巾似的。镇上的人都说,山顶住着灵山老母,掌管着方圆百里的祸福,谁家有难处,往山顶的老母庙烧柱香,大多能应验。
爷爷的老院就在山脚下,院里有棵老槐树,得两人合抱才能围住,枝桠歪歪扭扭地探过院墙,像只大手,指着灵山的方向。我小时候来住过,总听见槐树叶“沙沙”响,像是有人在说话,爷爷说那是“老母在跟树聊天”,我当时只当是哄小孩。
这次回来,院子里积了半尺厚的落叶,老槐树的树干上,挂着块褪色的红绸子,风一吹,像面小旗子。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股霉味混着草木香扑面而来,正屋的供桌上,摆着个巴掌大的泥塑,是个盘腿而坐的老太太,眉眼慈和,手里捏着串佛珠——这就是灵山老母的像,爷爷生前每天都要给她上香。
收拾院子时,我在槐树根下挖出个青石板,板下藏着个木匣子。打开一看,里面是本线装书,纸页黄得像烟叶,上面用毛笔写着“灵山纪事”,落款是“光绪二十三年,李守山”——李守山是我太爷爷。
书里记的全是关于灵山老母的事,有谁家求子得偿,有谁避过了灾祸,最后几页却字迹潦草,像是急着写的:“光绪二十五年,七月十三,山雾成血,老母显灵,要‘替身’……”后面的字被虫蛀了,糊成一团黑。
我正看得发愣,院门口探进个脑袋,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手里挎着个竹篮,里面装着水果和香烛。“你是守山爷的重孙子?”她嗓门亮,像敲铜锣。
我点头,她咧嘴笑了,露出没牙的牙床:“我是你张奶奶,跟你爷爷是街坊。来给老母上柱香?你爷爷走后,这供桌可冷清好阵子了。”
张奶奶熟门熟路地摆上供品,点燃三炷香,对着泥塑拜了三拜,嘴里念念有词:“老母保佑,让这娃安稳度日,别像他爷爷,被‘事’缠了一辈子。”
我问她:“太爷爷书里写的‘替身’,是啥意思?”
张奶奶脸上的笑僵了,往院外瞅了瞅,压低声音:“那是忌讳,不能提。你爷爷就是因为打听这事,才被‘东西’缠上的,晚年疯疯癫癫的,说总看见个穿红袄的姑娘,站在槐树下哭。”
她说完,匆匆收拾东西走了,临走前回头看了眼老槐树,眼神怯怯的,像怕被什么抓住。
那天夜里,我被冻醒了。窗纸破了个洞,风灌进来,带着股香火味。我往窗外看,月光把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地上,像个跳舞的人影。更吓人的是,供桌上的老母像,眼睛好像动了一下,正往我屋里瞅。
2 山顶的红灯笼
回灵山卫的第三个月,我找了份在镇卫生院烧锅炉的活,活不多,就是得值夜班。卫生院的老楼是民国时建的,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,总有人说夜里听见女人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