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8年的夏天,江淮流域的洪水顺着新闻里的黑白画面漫进皖北平原的午后。祁家洼的老槐树把影子缩成一团,蝉鸣被日头烤得发黏,黏在土坯墙的裂缝里,黏在晒得滚烫的麦秸秆上,也黏在祁家堂屋那张摇摇晃晃的旧木床上。王秀兰的喊叫声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,额头上的汗混着头发贴在脸上,嘴唇干得裂出细缝。她攥着床头磨得发亮的木栏,指节泛白,每一次阵痛袭来,都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五脏六腑里搅。炕沿边,祁建国蹲在地上,手里的旱烟卷灭了又点,烟灰落了满裤腿也没察觉。他抬头望了眼房梁上悬着的旧时钟,秒针咔嗒咔嗒地走,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。“建国,你去看看,村头的接生婆咋还没来?”里屋传来王秀兰虚弱的哭腔,混着一声尖锐的痛呼。祁建国猛地站起来,刚迈出去的脚又顿住——院门口已经传来了脚步声,伴随着接生婆张婶洪亮的嗓门:“来了来了!让让让!产妇咋样了?”张婶裹着一身汗味闯进来,手里的布包往桌上一放,摸了摸王秀兰的额头,又探了探胎位,转头对祁建国喊:“烧热水!拿干净的剪刀和布!快!这娃性子急,要出来了!”祁建国慌慌张张地往灶房跑,劈柴的时候手抖得差点砍到手指。灶膛里的火苗窜得老高,映着他满是胡茬的脸,他忽然想起年初和王秀兰去镇上赶集,路过供销社的橱窗,里面摆着一个塑料娃娃,王秀兰盯着看了好久,说要是生个闺女,就给她扎羊角辫,穿花衣裳。不知过了多久,就在祁建国攥着热水壶在门口打转时,一声清亮的啼哭突然划破了午后的沉寂。那哭声不似别的婴儿那样细弱,倒像是刚出壳的小雏鸡,脆生生的,带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。张婶掀开布帘走出来,脸上堆着笑:“建国,是个丫头!七斤六两,壮实着呢!”祁建国手里的水壶“哐当”一声撞在门框上,热水溅出来烫了他的手,他却没觉得疼,只傻愣愣地往里望。王秀兰躺在床上,怀里抱着个皱巴巴的小团子,眼睛闭着,小嘴巴还在一抿一抿的。王秀兰见他进来,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:“你看她,鼻子像你,眼睛像我……”祁建国凑过去,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丫头的手,那手小小的,攥着他的手指,力道却不小。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在田埂上看到的野蔷薇,虽然长在荒地里,却顶着烈日开得热烈,这丫头,大概也像那野蔷薇吧。“叫啥名字好呢?”王秀兰轻声问。祁建国望着窗外的麦浪,风一吹,金色的波浪翻涌,像是能漫到天上去。他想起村里小学的老师说过,“优”是好的意思,就说:“叫祁优吧,祁家的娃,过得优渥点,别像咱们这么苦。”王秀兰点点头,把脸贴在祁优的额头上,声音轻得像羽毛:“祁优,我的小优优……”
祁优的童年,是泡在皖北的麦香和泥土里长大的。祁家洼不大,几十户人家挤在淮河支流的边上,家家户户靠种麦子和棉花过活。祁建国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,除了种地,还会点木工活,农闲时帮村里人打个板凳、修个犁,赚点零花钱;王秀兰性子温和,却也麻利,家里的田打理得井井有条,还养了几只鸡,下的蛋舍不得吃,攒着给祁优补营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