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的指甲缝里还嵌着铜锈时,午夜的钟声正顺着工作室的橡木梁柱流淌。
那钟声不像寻常钟表的清脆,倒像是用潮湿的棉线拉扯着生锈的铁片,每一声都带着黏腻的滞涩感。
他低头看见那枚古董怀表斜插在胸口,镀银外壳在月光里泛着冷光,指针卡在十二点零分 —— 和他第一次死亡时一模一样。
怀表链缠绕在肋骨上,链扣的棱角深深嵌进皮肉,形成六道弯月形的血痕,血珠顺着链节滴落,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洼,倒映着天花板垂下的吊灯,像个碎裂的满月。
“又是这样。”
他伸手去拔怀表,金属边缘割破指腹的痛感如此真实,温热的血珠滴在表盘上,晕开成细小的红雾。
那些红雾并没有顺着表盖的纹路流淌,反而像有生命般蜷缩成极小的螺旋,顺着指针的轴心钻了进去。
工作室的挂钟突然发出齿轮错位的咔嗒声,分针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后倒转,玻璃柜里的座钟、墙上的摆钟、甚至他口袋里那只陪了三十年的老上海牌手表,都在同时发出倒走的嗡鸣。
挂钟的玻璃罩上凝着层水汽,他的倒影在里面被倒转的指针切割成无数碎片,每个碎片里的眼睛都在眨动,瞳孔里映着不同的死亡瞬间。
当挂钟的指针颤巍巍地指向晚上八点,所有声音戛然而止。
陈砚扶着工作台喘息,指腹的伤口已经消失,只留下道浅白色的印记,就像刚才那致命的一刺从未发生。
玻璃柜里的古董怀表静静躺着,表盖微微开启,露出里面精致的日内瓦纹机芯,齿轮间还沾着他方才滴落的血珠,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,仿佛刚才从他胸口拔出来的只是幻觉。
工作台的台面上,他今晨刚磨尖的十二把镊子正以不同的角度倾斜,镊尖都精准地指向怀表的方向,像一群朝拜的信徒,镊子反光里隐约能看见十二张模糊的人脸轮廓。
“第八次了。”
他从工具盒里摸出放大镜,镜片里映出自己花白的眉毛,每根眉毛的末梢都沾着细小的铜屑,那是他修复百年座钟时,从齿轮缝隙里清理出来的陈年积垢。
第一次死亡时他以为是抢劫,挣扎着想去按警报器,右手已经碰到了藏在镇纸下的按钮,那按钮是他特意改装的,按下后会同时触发警铃和后门的自动锁。
却在转身时被什么东西猛地刺穿胸膛,冰凉的金属瞬间没入心脏,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在搅动,像是在调校某个精密的齿轮。他
记得那瞬间闻到的气味,不是血腥气,而是老松木燃烧时的焦糊味,混杂着某种甜腻的脂粉香,后来才想起,那是他祖母年轻时最爱的茉莉香粉,早已停产几十年。
第二次循环,陈砚在重生的瞬间就冲向门闩。
黄铜插销被他死死扣住,甚至找来工作台下的铸铁砝码抵在门后,那砝码是民国时期的产物,上面刻着的 “公平” 二字已经被磨得模糊。
他背靠着门板喘息时,发现墙角的落地钟底座在渗黑汁,像被泡烂的桑葚,滴在地毯上晕开成不规则的圆形,数一数正好十二个。
八点十五分,阁楼传来木板挤压的呻吟,像有人在上面拖动沉重的锁链。
他握着修表用的铜制起子上去查看,梯子每级台阶都刻着罗马数字,爬到第十二级时突然断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