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：雨幕下的标签与微尘
雨下得毫无征兆，豆大的雨点凶狠砸在商场巨大的玻璃幕墙上，发出沉闷而持续的“噼啪”声，瞬间模糊了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世界。下午三点，本该是客流渐起的时段，可整个三层的家居馆此刻却空旷冷清得像一座被遗忘的城堡。空气里弥漫着新皮革、木材锯末以及某种刻意营造的香氛混合的复杂气味。
我——李丽，穿着那套略微紧绷、剪裁并不十分合身的藏青色导购制服，站在一组名为“云端梦境”的奶油色沙发组合前。指尖下柔软细腻的绒布面料触感极佳，像抚摸着一团温顺的云朵。可这触感无法真正熨帖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无奈。三年前，带着中文系最优秀毕业生的光环走出大学校门时，何曾想过，人生第一份正式工作，会是这座城市中心巨无霸商场里的一名家居导购？投递简历如泥牛入海，生活账单却从不迟到，最终，还是向现实低了头。
这份工作如同一个巨大的、精致的玻璃罩子，罩住了我，也罩住了那些关于文学、关于远方的梦想。我轻轻叹了口气，拿起手边那块纤维已经开始微微起球的白色清洁绒布，习惯性地俯下身，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沙发靠背上一处几乎看不见的微尘。窗外，密集的雨线在玻璃上纵横流淌，扭曲了对街那些气派写字楼冰冷坚硬的轮廓。每一天，都像是在这光洁明亮却无形的牢笼里重复着同样的动作。
“哗啦——”商场入口厚重的防尘门帘被猛地掀开，带进一股裹挟着雨水腥气的冷风。一个高大的身影挟着外面的湿冷气息，带着一身狼狈闯了进来。
水珠顺着他深灰色的夹克下摆不断滴落，在光洁如镜的米色大理石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他甩了甩头发，细碎的水珠飞溅开来。三十岁上下，面容轮廓分明，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，带着一种长途奔波的倦色和不易察觉的紧绷。一身简单的深灰工装夹克和同色系的工装裤，裤脚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浆，脚上一双结实的工装靴同样湿漉漉的。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空旷的展厅，最后落在我身上，或者说，落在我面前的这套“云端梦境”上。
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，没有客套的寒暄，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清晰有力的“叩叩”声，直奔主题，语气直接得近乎生硬：“这套沙发，环保吗？真的假的？市面上挂羊头卖狗肉的太多了。”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锁定着我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近乎挑剔的不信任。他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，手背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旧疤。
那股扑面而来的压力感，让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。但几个月的导购生涯，早已磨掉了初出茅庐的慌乱。我定了定神，没有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去推销，反而转身从旁边服务台的恒温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温水，很自然地递过去：“先生，您身上都湿了，先擦擦吧。”我指了指旁边开放式洽谈区备着的柔软纸巾盒。
他似乎愣了一下，望了一眼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温水，眼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和犹豫。最终，他还是接了过去，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我的手，带着雨水冰冷的触感。“谢谢。”声音依旧低沉，但先前那层硬邦邦的壳子似乎软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。他扯了几张纸巾，潦草地擦了擦脸和头发上的雨水。水珠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，没入灰色夹克的衣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