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内的空气，仿佛在云舒脸色煞白的那一瞬间，凝固成了冰。
云霆刚刚迈进门，便看到了女儿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。他心中猛地一沉，快步上前，一把扶住云舒的手臂，只觉得触手冰凉，竟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舒儿，怎么了？！”他沉声问道，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关切与紧张，“可是那玉佩……有问题？”
云舒缓缓抬起头，那双往日里总是清澈灵动的眼眸，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寒霜，里面映着深深的惊惧与后怕。她张了张嘴，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。
“父亲……我们……我们都错了。”
她的话，让刚刚从外面回来的云景和放下手中书卷的云奕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错了？什么错了？”云景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，“难道那雷击木没用？还是说，太子殿下已经……”
“不。”云舒摇了摇头，她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指着桌上那块龙纹青玉佩，用一种极度压抑的声音说道：“屏风……只是第一道杀招。它是一个幌子，一道用来吸引我们，也吸引东宫所有人注意力的明枪。”
她顿了顿，说出了那个让她不寒而栗的真相。
“真正致命的，是藏在东宫寝殿之内，太子殿下日夜都在闻着的……安神香！”
安神香？！
云霆父子三人，面面相觑，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。
安神香，乃宫中常用之物，由太医院精心配制，有凝神静气、助眠安睡之效。太子身体违和，用此物调理，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谁能想到，这最寻常、最不起眼的东西，竟会是杀人的利器？
“你是说……香里有毒？”云奕的眉头紧紧锁起。
“比毒，更可怕。”云舒的声音里，带着一丝颤抖，“那不是寻常的毒。寻常的毒，太医一诊便知。那香里被人掺入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阴邪之物。它无色无味，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直接的伤害，但它散发出的‘气’，却能像水蛭一般，无声无息地，附着在太子的龙气之上，一丝一缕地，吸食着他的本源精气。”
她竭力用父亲和兄长们能理解的方式，描述着自己“看”到的恐怖景象。
“不仅如此，那些阴邪之气，还在太子殿下体内，构建起了一个……一个接引的法阵。屏风是‘破门’，而这香，则是在为敌人下一次、或许是更致命的咒术，铺设一条直通太子灵魂深处的轨道！”
轰！
这番话，比“坤宁宫”三个字，更让云霆感到遍体生寒。
好一个连环计！好一招杀人于无形的毒计！
明处，用一件华美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屏风，吸引所有人的目光，让东宫的太医、侍卫，甚至是太子自己，都将注意力集中在“外邪”之上。
暗处，却用最日常、最无法令人起疑的安神香，从内部，从根本上，瓦解着太子的生命力。
这等心机，这等手段，简直堪称魔鬼！
“岂有此理！”云景气得双拳紧握，指节捏得咯咯作响，“这群蛇蝎心肠的东西！父亲，我们不能再等了！必须立刻想办法，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！”
“如何告知？”云霆反问，他的脸色，已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，“派人去东宫说，你们殿下点的香有问题？谁会信？东宫的香料，从采买到炮制，再到使用，都有一套严格无比的流程，经手之人不下数十个。我们没有任何证据，空口白牙地去指控，只会被当成是挑拨离间的疯子！”
“那……那就眼睁睁地看着？”云景急道，“那香多燃一日，太子殿下便多一分危险！”
“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。”云霆的目光，转向了那个始终沉默，却已然成为全家主心骨的女儿，“舒儿，既然你能‘看’到，可有破解之法？”
所有人的目光，瞬间都集中在了云舒身上。
云舒闭上眼睛，脑海中飞速地运转着。
直接提醒，行不通。
派人潜入东宫换香，更是找死。
他们必须找到一个方法，一个合情合理，光明正大，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方法，将那炉毒香换掉。
而且，不仅要换掉，换上去的东西，还必须能反过来，弥补太子已经受损的龙气。
破而后立，釜底抽薪！
良久，她缓缓睁开双眼，那双清澈的眼眸里，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睿智。
“办法，有。而且，机会……就在眼前。”
她的目光，落在了那块龙纹青玉佩上，又缓缓移向一旁的书案。
“父亲，您今日是以何种名义，求来的这块玉佩？”
云霆微微一怔，随即答道：“以‘玉不琢，不成器’为由，奏请圣上，欲将此玉改作笔洗，以勉励太子勤学。”
“对。”云舒的嘴角，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，“圣上与太子殿下，赏了我们‘玉’。于情于理，我们相国府，是不是该回一份‘礼’？”
回礼？
云奕的眼睛猛地一亮，瞬间明白了妹妹的意图！
“你是说……借着回礼的名义，将解药送进去？！”
“正是。”云舒点了点头，思路变得愈发清晰，“父亲的理由，是勉励太子学业。那我们回的礼，自然也要与此相关。既要显得名贵，又要显得贴心，更要……能顺理成章地，取代那炉毒香。”
她走到书案前，取过一支笔，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，迅速地勾勒出一个器物的轮廓。
那是一尊小巧玲珑的博山炉，炉身呈豆形，上有高而尖的盖，盖上镂空，雕刻着层峦叠嶂的山峰。
“此物，名为‘暖玉凝神炉’。”云舒一边画，一边解释道，“我们要寻一块上好的暖玉，请京城最好的工匠，连夜打制出这样一尊香炉。暖玉性温，有安神定魄之效，其本身，便能抵御阴邪之气。”
接着，她又在香炉旁，画下几根线香的形状。
“光有炉，还不够。我们还要配上特制的‘香’。”她的声音，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，“此香，名为‘九阳返魂香’。”
“九阳返魂香？”云景好奇地问道，“那是什么？”
“那是我在一本古籍残本上看到的方子。”云舒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知识，推到了一本不存在的古籍之上，“它需取辰时带有晨露的向日葵花蕊，午时至阳的艾草之心，再配以雷击木的粉末，辅以其他九种纯阳药材，经九蒸九晒方可制成。此香点燃之后，不仅能凝神静气，更重要的是，它散发出的纯阳之气，能主动吸引并中和阴邪煞气，同时，还能温养受损的龙气，助其恢复本源。”
一个暖玉香炉，配上特制的九阳返魂香。
这套“文房雅器”，既符合相国府回礼的身份，又与勉励太子学业的主题丝丝入扣。更重要的是，它能完美地，将解药，光明正大地送到太子的病榻之前！
“妙！实在是妙啊！”云奕抚掌赞叹，眼中满是敬佩。
这个计划，环环相扣，天衣无缝！
“可是，”云景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，“就算我们把东西准备好了，该由谁送去？又该如何确保，太子殿下一定会用我们的香炉，换掉他原来那个？”
“这，便是‘引蛇出洞’的第二步。”云舒的眼中，闪过一丝慧黠的光芒，“送礼之人，不能是父亲，目标太大。二哥，最合适。”
“我？”云景指了指自己。
“对。”云舒点头道，“你身为刑部官员，又是相国之子，既有官身，又算晚辈。由你出面，最是合情合理。至于说辞……”
她看向父亲，缓缓说道：“父亲可修书一封，言辞恳切。信中只说，昨日得见太子玉佩，见其上龙气似有晦暗之象，臣身为太子太傅，忧心忡忡，夜不能寐。恰逢小女偶得一古方，能制安神之香，又有幸得一暖玉，故特制此‘暖玉凝神炉’与‘九阳返魂香’，献予殿下。望殿下暂息书卷，静心凝神，以固国本。此乃为臣本分，拳拳之心，天地可鉴。”
这封信，更是将“阳谋”二字，发挥到了极致！
信中，云霆坦然承认自己“看”出了太子气色不佳，但这并非什么妖言，而是一位老臣对储君最真切的关怀。他送上的，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，而是一件“安神”的雅物。
这封信，就像是一颗投入东宫平静湖面下的石子。
如果皇后（或者说幕后黑手）的计划顺利，太子身体日渐虚弱，那么云霆这封“未卜先知”的信，就会成为他忠心耿耿的铁证！
如果皇后看到这封信，心中必然会生出警惕。她会怎么做？是立刻停手，还是会铤而走险，加快计划？无论她怎么选，都必然会露出马脚！
这，就是阳谋！
我把我的担忧，我的行动，全都摆在你的面前。你信，我便是忠臣。你不信，想方设法阻挠，那你，便是不轨之徒！
“好！”云霆听完，只说了一个字，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。
他这个女儿，不仅有仙神之能，更有经天纬地之才！
“此事，就这么办！”他当机立断，再无半分犹豫，“景儿，你准备一下，明日一早，便去东宫！奕儿，你立刻去查，京中哪位玉雕大师手艺最好，无论花多少钱，都要让他连夜将香炉赶制出来！至于这‘九阳返魂香’……”
他的目光，落在了云舒身上。
“父亲放心。”云舒郑重地点了点头，“方子里的药材，除了雷击木粉末，其他的都不算罕见。雷击木……我们有。”
她的目光，望向了西跨院的方向。
那根镇压着“困龙阵”的雷击枣木手杖，只需从上面刮下少许粉末，便足以作为药引，制成这救命的奇香！
一时间，整个相国府，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，再次高速运转起来。
云霆亲自坐镇，调动人脉与资源。
云奕拿着图纸，乘着马车，消失在了夜色之中。
云景则回到房中，一遍又一遍地，在心中演练着明日面见太子的说辞与礼仪。
而云舒，则走进了府中专门用来处理药材的静室。
她从西跨院，小心翼翼地取来了那根雷击枣木手杖。当她用一把特制的银刀，轻轻刮下一点点暗红色的木屑时，一股纯净而霸道的阳刚之气，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。
随后，她将早已备好的向日葵花蕊、艾草之心等九种药材，按照一种玄妙的顺序与比例，一一放入药臼之中，开始亲手研磨、调配。
月光，透过窗棂，静静地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。
她纤细的手指，沉稳而有力。
她知道，自己此刻手中调配的，不仅仅是一炉香。
更是太子萧景琰的性命，是相国府的未来，也是她吹响的，向那藏在深宫阴影中的“银凤血瞳”，正式反击的号角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