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那年我八岁,成了个“留守儿童”。
爸妈响应单位号召,要去援建一个偏远项目,一去就是两三年。
我这棵城市里长大的豆芽菜,就被打包送到了乡下爷爷奶奶家。
那个村子,叫“青泥洼”。
这名字起得实在是贴切。
村子三面环山,一面靠河。
那条河叫“青泥河”,河水流速极缓,颜色是浑浊的青黄色,河床和两岸,积着厚厚一层油滑的、黑绿色的烂泥。
整个村子,都建立在这片河边的湿地上。
空气永远是潮湿的,墙角永远爬着青苔,石板路永远是湿滑的。
村民的裤腿上,永远都带着甩不掉的泥点子。
我爷爷,是村里一个很特别的人。
他是个泥瓦匠,但又不完全是。他主要的手艺,是捏“泥娃娃”。
他有一间专门的工作间,里面终年不见阳光,弥漫着一股土腥和颜料混合的味道。
屋里的架子上,摆满了一个个形态各异的泥人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都穿着朴素的村民衣服,做着各种农活的姿势。
它们栩栩如生,唯一的共同点,就是所有的泥娃娃,都没有五官。
它们的脸,是一片光滑的、平整的椭圆形。
我刚到家的第一天,爷爷就把我领进了这间诡异的工作间。
他指着满屋子没有脸的泥人,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,给我立下了唯一的,也是最死的规矩。
“小杰,”他那双常年和泥土打交道的手,像鹰爪一样按在我的肩膀上,“记住,屋里的东西,你看可以,摸可以,但绝不准给这些泥娃娃画上脸。
谁要是给它们开了脸,谁就得自己去给‘河官’当祭品!”
“河官”是什么?“祭品”又是什么?
八岁的我并不明白这些词的重量。
我只觉得爷爷的表情很吓人,那是一种比我爸妈发火时,还要严肃一万倍的恐惧。
奶奶则是一个温和但总是忧心忡忡的老人。她每天都会给我做好吃的,但嘴里永远念叨着各种禁忌。
“小杰啊,天黑了千万别去河边,河边有水鬼,专门拉小孩当替身。”
“晚上睡觉要把窗户关好,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,也别好奇。”
“还有啊,要是看见路上有陌生的、穿得整整齐齐的人,不说话,只对你笑,你千万别理他,赶紧跑回家。”
他们把这个村子,描述成了一个危机四伏的猎场。
而我,就是那个最容易被捕获的猎物。
起初,我充满了城市孩子对未知的好奇,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渐渐感觉到了这个村子的“不对劲”。
青泥洼的人,似乎都活得格外小心翼翼。他们走路的姿服,都比别处的人要轻。
晚上太阳刚下山,整个村子就陷入一片死寂,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连狗叫声都很少听见。
他们似乎在集体防备着什么东西。
而所有的不安和诡异,都指向了村外那条缓缓流淌的青泥河。
02
我很快就在村里交到了朋友,一个叫“二蛋”的男孩。
他比我大一岁,是村里的“万事通”。
我问二蛋,什么是“河官”。
二蛋听见这俩字,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,左右看了看,才压低声音对我说:“河官,就是住在青泥河里的神仙。不,也不是神仙,是我奶奶说的,是‘泥胎爷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