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陵生把酒壶塞给他:
“喝吧,喝完去把她追回来。
明年春闱……哦,没有明年了。”
沈不春仰头灌酒,辛辣入喉,却浇不灭胸腔里那团火。
五、废圃·花逝
三月初七,黎明前最黑的一刻。
沈不春再入御苑,轻车熟路。
废圃里,那株“不逢春”被连根掘起,横躺在泥地上,根须尚带血痕。
旁边,内侍提灯监工,阉奴挥锹。
“柳姑娘呢?”
“哼,违抗上命,私育弃种,被尚仪局扣了,听候发落。”
沈不春扑过去,要抢花,被一脚踹翻。
“哪来的疯子?拖出去!”
他抱住花茎,像抱住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。
瓣纷纷而落,沾了他一身泥。
有人拿木棍击他后颈,眼前金星乱迸。
昏沉间,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——
不是求饶,而是重复一句:
“我来了……我来了……”
黑暗压下,最后一眼,是灯影里那株花被铁锹拦腰斩断。
白汁四溅,像一场无声的泪雨。
六、醒来·空无
再睁眼,已是次日午后。
他被扔在城外乱葬岗,怀里抱着半截无根花茎,花瓣早被风吹散。
日光白得残忍,照出他掌心血痕——
那是花刺留下的,一圈圈,像被命运套上的枷锁。
他踉跄起身,把残茎拢进袖中,朝京城方向走。
城门已闭,鼓声沉沉,昭示“簪花”大典圆满结束。
据说——
状元得赐“照殿红”,榜眼花已萎,探花另簪“醉西施”。
无人再提“不逢春”。
柳锦宜被逐出尚仪局,下落不明。
沈不春站在护城河外,望城楼剪影,忽然明白:
所谓“错”,不是她簪错了人,
而是时间把他们排成了两条平行线——
看得见,够不着;
够得着时,已各自断裂。
他把残茎最后一片瓣含在舌底,像含一枚苦果。
然后转身,背对京城,走入无边春草。
身后,夕阳把城墙镀成金色,
像一座巨大的、再也回不去的锦春台。
【第三章 · 《寻》】
——“她把时间簪在错的人头上,让那个人永远记得:自己来过,却永远迟到。”
时间:天启二十三年三月初八 —— 天启二十六年腊月
地点:出京三百里的残春山·江南牡丹坞·蜀中雪岭·最后回到扬州
一、出京·夜渡芦沟
三月初八,夜,芦沟桥下的月亮像被刀削过,薄而白。
我踩着霜花,一步一回头。
城门早已合拢,护城河的水声像无数细小的牙齿,啃噬“再来”的可能。
袖中只剩半截无根花茎,被体温烘干,脆得随时会碎。
我把它插在耳后,像给自己强行别上一枚“春”的徽记,
尽管我知道,这个春天已被我活活错过。
往北是关外,往南是故乡。
我却选了向西——残春山。
老茶客说,那里三月仍飘雪,雪里偶尔可见白牡丹,
“花开无香,色淡如纸,像京城御苑被弃的那株。”
我想去确认:被剪断的根,还能不能在别处发芽。
二、残春山·雪与花(第一年秋)
残春山不是一座山,是百里山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