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后,天光大亮,御花园的牡丹正被宫人剪枝——
剪去昨夜那朵“照殿红”的残萼,准备迎接下一季不知名的花。
而沈不春知道,他的春天,已被昨夜的风吹散,
只剩胸口那包碎瓣,
像一包无法发芽的骨殖,
陪他走向更远的、没有花的季节。
【第二章·《错》】
——“我把花簪在错的人头上,让那个人永远记得:自己来过,却永远迟到。”
天启二十三年·三月初四至三月初七
京城·御苑外茶肆·柳家花圃·朱雀街·榜眼寓邸
一、茶肆·榜眼宴
三月初四,晴,有风。
沈不春在御河桥边醒来,衣襟被夜露浸得发硬,胸口那包“不逢春”碎瓣却暖得诡异。
他做了一夜短梦:白雾、素手、花簪插入鬓发,一瞬刺痛。
桥头酒旗招摇,上书“杏花深处”。
楼下吵嚷——今科榜眼杜陵生在此设宴,答谢同袍。
杜陵生,寒门出身,年二十三,比沈不春还小两岁。
沈不春原本不想上去,却听茶博士高声念榜——
“……第二名,杜陵生,扬州府江都县!”
扬州,自己的邻县。
一股莫名的“同乡”与“同年”的酸涩拽住他脚踵。
他拾级而上,挑了最角落的窗格坐下,要了一壶最便宜的“雨前”。
茶肆中央,杜陵生着淡青襕衫,帽插宫花——
那花白得几乎透明,五瓣微卷,像被月光漂过。
沈不春胸口蓦地一紧:正是“不逢春”。
旁边书生窃语:
“柳家那丫头竟把弃种簪给榜眼,晦气。”
“听说她守了一夜,天将亮才摘花,手都被刺得血淋淋。”
“更怪的是,簪完转身就走,一句恭喜也没留。”
沈不春望向杜陵生——
面目清朗,眉尾一点小痣,像是谁用指尖蘸墨轻弹。
那一瞬,他恍觉对方与自己有七分神似,只是更年轻、更光亮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他心底某根弦被拨响,发出空洞的回声:
柳锦宜把花簪给“像他的人”,却吝于看他一眼。
二、花圃·第二次叩门
宴散,沈不春尾随杜陵生一行。
朱雀街熙攘,杜陵生在“柳家花圃”门前停步,徘徊却不敢叩环。
半晌,只把手中折扇插入门缝,转身离去。
沈不春走近,抽出折扇——
扇骨竹制,刻着“江都杜生”四字,扇面绘一株白牡丹,题句:
不识锦园真面目,空对春风误一春。
他把扇收入袖,抬手叩门。
铜环击木,发出三声闷响,像敲在自己的肋骨上。
院内传来脚步,轻得像猫踏瓦。
门开一线,露出一张少女的脸——
柳眼、樱唇,肤色却比常人苍白,仿佛常年在花荫下避光。
“谁?”
声音不高,却带露气,像花枝上滚下的冷雨。
沈不春喉头滚动,竟发不出声。
他从怀里掏出那包碎瓣,递过去。
柳锦宜垂眸,看见碎瓣,指尖微颤。
“不逢春?”
“昨夜……在破庙,有人留给我的。”
她抬眼,目光像透过他看更远的地方。
“你认错了,这不是给你的。”
“可它碎在我手里。”
“那便碎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