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更新时间:2025-09-21 01:06:40

第一章:《丹青不知老将至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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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元四年的暮春,陈郡谢氏的祖祠里飘着新酿的酒气,混着案上松烟墨的清苦,在雕梁间缠成一团。谢赫握着狼毫的手稳如磐石,笔尖悬在素绢三寸之上,迟迟未落。案头那方端砚已磨得发亮,是他十二岁那年用三幅《雏鸡图》换来的旧物,此刻砚心的墨汁映着梁上褪色的 “宝树流芳” 匾额,倒像盛着半池残阳。

齐武帝萧道成的素绢肖像已具雏形,宽额上的抬头纹用淡墨勾勒出沟壑,深眼窝处叠了三层阴影。族老谢安石拄着嵌螺钿的拐杖在旁踱步,第三次停在案前,拐杖头重重叩击青石板:“三郎,陛下颧骨需再隆些,似这般平塌,怎配真龙气象?”

谢赫笔尖蘸了蘸朱砂,眼角扫过绢上面容 —— 萧道成早年征战留下的刀疤藏在鬓角,本是帝王最鲜活的印记,若按族老的意思填肥颧骨,倒成了庙里供着的门神。他瞥见案角那盏冷透的茶,想起齐武帝遗诏里 “灵上唯设茶饮” 的简朴,暗自嘀咕:这哪是画肖像,分明是给皇帝搞 “一键美颜”,搁后世怕是要被骂失真,况且陛下素来不喜虚饰。

“三郎,” 谢安石的拐杖又敲了敲,指节因用力泛白,“你可知永嘉年间,先祖安石公以淝水之功定天下?如今谢氏祠堂的供桌,还是当年孝武帝亲赐的柏木。你若能借画技入仕,重振门楣指日可待。” 他说着掀开案下锦盒,里面整齐叠着三套官服图样,“吏部尚书已许了郎中之职,只待这幅画入了宫。”

谢赫手腕一转,狼毫在绢上斜走,给肖像添上两撇疏朗的胡须,恰好中和了面部的硬朗。他头也不抬地往砚台里添了勺清水,墨色顿时淡了三分:“族老,画画不比当官香?前朝顾恺之官至散骑常侍,临终前还在改《洛神赋图》,倒不如我在市井画一幅货郎图来得自在。官场如染缸,我这笔墨经不住糟蹋。”

话音未落,祠堂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,伴着纸鸢断线的惊呼。谢赫瞥了眼窗外,粉白的柳絮正落在那只失控的青鸾纸鸢上,笔尖在绢上一顿,萧道成的瞳孔忽然就活了 —— 用焦墨点出的瞳仁里,竟藏着一丝对市井闲趣的向往,像极了他偶见陛下微服时的神态。

谢安石气得吹胡子瞪眼,山羊胡翘得老高,却见素绢上的人像仿佛要从纸上走下来,手指间似乎还残留着握缰的力度。他重重哼了一声,拐杖戳得地面砰砰响:“竖子不可教也!忘了你父亲临终前求族里供你学画的模样?”

谢赫望着族老愤然离去的背影,摩挲着冰凉的笔杆。笔杆上刻着的 “守真” 二字已被摩挲得模糊,那是启蒙恩师所赠。他出身这名门望族的没落支系,父亲早逝后全靠族里接济,打小就因画啥像啥的本事被视作 “家族希望”,可他偏不爱那套士族虚礼。方才若依了族老的意思篡改容貌,这画便没了魂,正如案上那盏没了茶气的空盏,纵是鎏金镶玉也不过是具空壳。

第二章:《富贵于我如浮云》

建康城的朱雀航边,画坊鳞次栉比地排开,青石板路上满是颜料渍,红的朱砂、黄的雌黄、蓝的青金石,被往来行人踩成斑驳的彩虹。谢赫背着半旧的画囊混在人群里,囊口露出半截檀木画笔,还是李三郎去年送他的生辰礼。他刚把一幅《江雪垂钓图》挂在 “墨香阁” 的檐下,木质挂钩吱呀一声,引来隔壁 “凝翠轩” 的伙计探头:“谢三郎,今儿这雪山用了新墨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