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更新时间:2025-09-21 00:32:47

民国二十五年,秋老虎赖在江南不走,临水县的河道却已浸了层凉意。

乌篷船破开浑浊的水面,船头的“临水”二字木牌被水汽浸得发黑。苏砚坐在船尾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行李箱的铜锁,锁面上的花纹是她在法国学解剖学时刻的——一把手术刀斜斜挑着橄榄枝,此刻在斑驳的阳光下,倒像沾了层河底的淤泥。

“姑娘是从外头回来的?”撑船的老艄公调转竹篙,斗笠下的脸沟壑纵横,“看这打扮,是留洋了?”

苏砚收回手,目光越过艄公的肩膀,落在远处灰蒙蒙的岸线。临水县的轮廓在水汽里若隐若现,青灰色的瓦檐连绵成片,像一头趴在水边的老兽。她嗯了一声,声音被风吹得散:“回家看看。”

老艄公嘿嘿笑了两声,竹篙在船舷上磕出闷响:“回来好,回来好。就是这阵子不太平,黑鱼村那边……”他顿了顿,往水里啐了口唾沫,“邪乎得很。”

苏砚没接话。她知道临水县的“不太平”。半年前接到父亲苏明远“意外身故”的电报时,电报局的人就在电话里支支吾吾,说什么“苏县长是触怒了青冈山的山神,被索了命去”。那时她正在巴黎的法医实验室里,手里捏着的镊子差点夹不住切片——她的父亲,那个教她读《天工开物》、说“鬼神之说都是糊弄人的”的前县长,怎么会和“山神索命”扯上关系?

船慢慢靠岸,码头上的青石板被踩得溜光,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避着水洼走,吆喝声里混着河腥气。苏砚付了船钱,拎着行李箱踏上码头,皮鞋跟敲在石板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,引得路人纷纷侧目。

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西式连衣裙,领口系着同色丝巾,头发用一支银簪绾在脑后,与周围穿蓝布短褂、扎裤脚的行人格格不入。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盯着她的行李箱看,被母亲一把拽走,嘴里还念叨着:“别乱看,是外乡人……”

苏砚攥紧了行李箱的把手。这里是她的家乡,却陌生得像从未踏足过。

沿着码头往城里走,穿过刻着“临水”二字的石拱门,就到了主街。街两旁的铺子大多挂着褪色的幌子,药铺的“济世堂”、布庄的“锦绣坊”,还有一家茶馆,门楣上歪歪扭扭写着“听风楼”,里头传出的说书声混着茶碗碰撞的脆响,飘得老远。

“要说那黑鱼村的水猴子,那可是有讲究的!”说书先生拍着醒木,声音陡然拔高,“脑袋像猴,身子像鱼,专拖河边戏水的娃!前儿个李家的小三子,就这么在河边玩着玩着,扑通一声——没影了!三天后浮上来,脚踝上一圈紫印子,那就是水猴子的爪印!”

茶馆里一片抽气声。苏砚停下脚步,透过半开的窗棂往里看,只见满堂茶客都伸长了脖子,脸上又怕又馋,像一群等着听下回分解的饿狼。

“那后来呢?”有人急着问,“就没人管管?”

“管?怎么管?”说书先生端起茶碗呷了一口,眯着眼笑,“族长说了,是今年的祭祀不诚心,水猴子饿极了才上岸。这两天正准备选个童男童女,给河神送去呢……”

苏砚的眉头拧了起来。童男童女?这都什么年代了,还信这套?

她正想转身离开,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有人撞了她的胳膊肘,行李箱“哐当”一声磕在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