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村里人都说后山的枯井不能靠近,会抓走不听话的小孩。 十八岁生日那晚,我和朋友打赌跳过了那口井。 第二天全村人都用稻草填满了耳朵,看见我就发出奇怪的尖叫声。 唯一没填稻草的奶奶哭着用针线缝住我的嘴:“跳过井的人会听见它们说话...” 而此刻,井底正传来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:“换我出去了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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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村儿有个地儿,打娘胎里出来就被大人拿眼睛狠狠瞪着警告过——后山坳子里的那口老枯井。说它老,是真老,青石井沿儿崩得没几处好地方,裂缝里挤满了墨绿滑腻的苔衣,一年四季散着一股子土腥混着烂树根的阴湿气。井口黑黢黢的,你扔块石头下去,老半天才传来一声闷响,不是“咚”,是“噗”,像砸进了什么软塌塌、厚墩墩的活物身上。
关于它,说法海了去了。有说百年前饥荒,人吃人,尸首都往里扔,井底连着阴曹。有说特殊那年月,批斗得狠了,好几个老先生自己栽了进去。但对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最管用的,只有一句:不听话?再哭?再闹?再不好好吃饭?夜里就让那井里的东西抓了去!井专抓小孩!
这话比啥都灵。哭闹的,立马噤声;调皮捣蛋的,瞬间老实。那口井,成了我们童年里最庞大、最沉默、最不可触碰的禁忌影子。
我十八岁生日前,离村去县里读了半年书,回来就觉得自己不一样了。呼吸过城里的汽车尾气,听过隔壁技校半夜嗷嗷的歌声,觉得胸腔里揣了点不一样的东西,叫勇气,或者叫别的什么蠢货。生日那天晚上,月亮毛茸茸的,不算亮,我们几个刚灌了几瓶啤酒,嗓门一个比一个大,吹的牛能掀翻后山的坡。
不知谁先提起了那口井,带着酒嗝儿的哄笑立刻炸开来。李伟,村里支书的儿子,平日里就属他最能,红着脸梗着脖子:“扯淡!都啥年代了?还信这个?老子去年还往里撒过尿,屁事没有!”
张倩,辫子甩得老高,嗤笑一声:“吹吧你就,谁不知道你小时候被那井吓尿过裤子?”
李伟被揭短,脸上挂不住,酒精混着羞恼往上涌,眼珠子一转,钉在我身上:“林默!就你!天天说城里咋样咋样,胆子练肥没?敢不敢现在去跳过去?你要敢,我……我这新买的电子表归你!”他晃着手腕上那块闪瞎眼的玩意儿。
热血“嗡”一声冲上天灵盖。所有目光盯在我脸上,灼热,挑衅,等着看戏。我知道那是激将,知道他们就想看我这“半个城里人”出丑,或者验证那古老的恐惧依旧有效。
可那点可怜的、被酒精浸泡过的虚荣心噼啪燃烧。我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:“一块破表?老子不稀罕!但今天就跳给你们看!啥狗屁玩意儿,都是吓唬崽子的!”
夜风一吹,后颈的汗毛立起来一点,但话已出口,收不回了。起哄声立刻掀翻了天,一帮人簇拥着我,歪歪扭扭往后山去。
越靠近那山坳,风声越怪,像有很多人贴在耳边窸窸窣窣地说话,仔细听,又只剩树叶沙沙响。那口井就那么静静地趴在山坳最黑的影子里,像一块巨大的、溃烂的疤痕。
空气中的土腥味浓得呛鼻子,还夹着一股……甜腻的、像是什么东西放烂了的怪味。没人说话了,连李伟都闭了嘴,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脚踩在枯枝上的咔嚓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