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声渐渐密了,敲打在芭蕉叶上,噼啪作响。我捧着那杯已经微凉的茶,水汽早已散尽,只剩杯底沉淀着几片舒展开的茶叶。南方的雨季总是这样缠绵,湿漉漉的空气裹挟着草木的清香,却也牵起我对北方那片干燥土地的思念。
那是1978年的秋天,我十九岁,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草,在命运的狂风中东倒西歪。
四川老家的饥荒已经持续了两年,田地里裂开的口子像老人脸上的皱纹,深不见底。村头那棵老槐树早早地落了叶,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。爹娘在前一年的灾荒中相继离世,爹走的时候攥着我的手,嘴唇翕动,却已经发不出声音。娘在爹走后第七天也跟着去了,临走前她把藏了很久的一小袋米塞到我怀里:"秀啊,往北走,或许有条活路。"
我裹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薄棉袄,跟着逃荒的人群一路向北。火车轰隆隆地驶过苍茫大地,煤灰扑在脸上,和泪水混在一起,留下道道黑痕。夜里我们挤在漏风的草棚中,听着远处狼嚎,吓得瑟瑟发抖。同行的王婶在路上发了高烧,第三天就没了气息,我们草草挖了个坑把她埋了,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。
到达西北敕勒川的时候,已经是深秋。风卷着沙土,打得人脸生疼。我站在牧场办公室外,听着里面的人说话,手指绞着衣角,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"这丫头从四川逃荒来的,爹娘都没了,可怜见的。老陈那儿不是正缺个人照应么?"一个粗哑的嗓音说道,像是被沙子磨过一般。
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,另一个声音响起:"老郭,你这是乱点鸳鸯谱。陈渊那情况,你又不是不知道..."
"我知道,我咋不知道?"被叫做老郭的人打断道,"可这姑娘再没个去处,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。陈渊那儿虽然清苦,总归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。俩人搭伙过日子,总比一个人强不是?"
最终,办公室的人叹了口气,算是默许了。
郭大叔领着我往牧场深处走。他是个矮壮的中年汉子,脸上总挂着笑,眼角的皱纹像阳光下的涟漪。"陈渊这人啊,话不多,但是个实诚人。"他絮絮叨叨地说着,"早些年从城里来的知识分子,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被安置在这儿放马。你别看他现在这样,肚子里有墨水着呢..."
我低着头,默默听着,心里既忐忑又麻木。对我来说,对方是什么人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,有一口饭吃。活着,比什么都强。
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眼前出现了一间低矮的土坯房,孤零零地立在辽阔的草原上。房子后面是用木桩和铁丝围起来的马圈,几匹马正在里面悠闲地吃草。远处,祁连山的雪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。
郭大叔扯着嗓子喊道:"陈渊,陈渊!出来一下,有好事找你!"
土坯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,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。他个子很高,但很瘦,像是被北方的风抽干了水分。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上衣,袖子挽到手肘,露出结实的小臂。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眼神里却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忧郁。
"老郭,什么事?"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些沙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