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一九五八年的三月,川南的小山村尚在春寒料峭中苏醒。薄雾像轻纱一般缠绕在山腰间,晨曦透过云层的缝隙,为这片土地抹上一层淡金。远处山峦叠嶂,近处梯田层叠,刚冒头的秧苗沾着露水,在微风中轻轻颤动。

天刚蒙蒙亮,周桂芳就已经起床忙活了。她今年三十四岁,岁月的风霜早已在她脸上刻下痕迹,双手粗糙有力,那是长年劳作留下的印记。她麻利地生火做饭,稀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,蒸汽氤氲中,她的身影在土坯墙上来回晃动。

“建国,起床了!”她朝里屋喊道,“吃完早饭跟妈去粮仓推谷种。”

十二岁的赵建国一骨碌从床上爬起,眼睛还没完全睁开,就已经在摸索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褂子。他是个结实的小伙子,皮肤黝黑,眼睛明亮有神,总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。

饭后,母子二人踏着露水出了门。周桂芳推着鸡公车,木轮在土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,这声音在山间的清晨格外清晰,惊起了路边树上的几只麻雀。

“今年粮仓给的谷种多,有四百多斤呢。”周桂芳对儿子说,语气中既有喜悦也有担忧,“希望今年风调雨顺,能有个好收成。”

赵建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眼睛却不住地四处张望。春天的山村生机勃勃,路边野花星星点点,远处有牧童牵着水牛慢悠悠地走过田埂。这一切对他来说再平常不过,他生于斯长于斯,从未离开过这个小山村。

到了粮仓,工作人员已经忙碌起来。那年头,正是农业合作化运动轰轰烈烈开展的时候,各村各寨都在搞生产竞赛。粮仓管理员老李看见周桂芳,笑着打招呼:“桂芳嫂子,这么早就来了?你们家可是分得最多的,三队就指望你们带头了!”

周桂芳抹了把额上的汗,笑道:“大家齐心协力,肯定能超额完成任务。”

四百多斤的谷种被稳稳地装在鸡公车上,用麻绳捆了好几道。周桂芳双手握住车把,深吸一口气,猛地发力,鸡公车应声而起。赵建国则在车后使劲推着,小脸憋得通红。

回去的路比来时艰难多了。鸡公车吱呀作响,仿佛随时都会散架。山路崎岖不平,时而还要爬坡。每到上坡处,母子二人就得拼尽全力,一步一步艰难前行。周桂芳的手臂青筋暴起,汗水沿着她的鬓角滑落,在粗布衣服上浸出深色的痕迹。

“妈,歇会儿吧。”赵建国喘着气说。

周桂芳摇摇头:“不能歇,歇了就更推不动了。咱们得赶在晌午前到家,下午还得再来一趟呢。”
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。这在当时的山村可是稀罕事,赵建国立刻伸长脖子张望。只见山路拐弯处,一辆墨绿色的吉普车正缓缓驶来。

那是苏联产的嘎斯69型吉普车,在当时可是了不得的“洋玩意儿”。赵建国只在画报上见过汽车,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真车。他眼睛瞪得溜圆,连推车都忘了使劲。

汽车越来越近,最终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减慢速度。山路狭窄,鸡公车和汽车难以并行通过。

周桂芳赶忙要将鸡公车往路边靠,给汽车让路。然而就在这时,路段开始向下倾斜,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下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