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:光绪二十三年·春桃——冷宫墙缝里的血字
光绪二十三年的冬天,雪是赶着腊月初八的寒节气落下来的。春桃裹着娘连夜缝补的蓝布棉袄,棉袄的袖口磨得发亮,里子絮的旧棉絮板结得像石板,风一吹就往骨头缝里钻。她跟着内务府的刘太监穿过太和殿广场时,鞋底在冻硬的青石板上打滑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——不是疼,是怕。
同行的六个姑娘都低着头,没人敢看那些覆着雪的鎏金殿宇,更不敢看檐角上那些蹲了几百年的走兽。刘太监走在前面,手里的拂尘甩得“啪”响,尖嗓子裹着雪粒子:“进了这宫门,就把‘自己’两个字忘了!主子们的眼比鹰尖,耳朵比狗灵,不该看的不看,不该说的不说,不该问的不问,才能多活几天——要是敢犯规矩,西三所的冷宫等着你们!”
“西三所”三个字像块冰,砸在春桃心上。她是河北沧州献县人,家里种着两亩薄田,去年夏天闹蝗灾,颗粒无收,爹去地主家借粮,被打断了腿,娘抱着她哭了三天,最后把家里唯一的银镯子当了,托人把她送进选秀的队伍里。娘说:“桃儿,宫里再苦,总有口饭吃,总比饿死强。”
可春桃现在才知道,宫里的“饭”,是要拿命换的。
她们被带到钟粹宫偏殿,管事的张嬷嬷端着茶坐在炕沿上,眼神像刀子似的扫过每个人:“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农家女还是小吏家的小姐,到了钟粹宫,就得守我的规矩。每天寅时起,洒扫庭院、伺候主子梳洗、浆洗衣裳,亥时才能歇,少一步都不行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春桃身上,“你,看着老实,就去伺候丽妃娘娘梳洗吧——记住,丽妃娘娘的头发金贵,梳断一根,掌嘴十下。”
春桃慌忙点头,手心攥出了汗。丽妃是光绪爷早年宠过的妃嫔,后来因为顶撞了慈禧太后,失了势,脾气变得越发古怪。春桃第一天伺候梳洗,就见丽妃把铜镜摔在地上,只因为镜面上落了点灰,掌事太监被打得跪在雪地里,直到膝盖渗血才被放行。
春桃住的宫女房在钟粹宫西配殿的最里间,六个人挤在一张土炕上,夜里能听到老鼠在梁上啃木头的“咯吱”声。她睡在靠墙的位置,那墙是冷的,像冰窖里的砖,夜里能透过棉袄渗进骨头里。她总睡不着,缩在被子里想娘,想爹断了的腿,想家里那只总蹭她手的老黄猫,想着想着就掉眼泪,不敢出声——宫里不许哭,哭了就是“冲撞主子”,要被拖去罚跪雪地。
三月里的雪化得慢,宫墙根下积着黑褐色的雪水,散着股霉味。这天早上,春桃给丽妃梳完头,刚要去收拾妆奁,就见丽妃突然变了脸色,指着梳妆台上的空玉盒尖叫:“我的缠枝莲玉镯呢?!昨天还在这儿的!”
那玉镯是光绪爷早年赏的,碧绿色的玉质里透着莹光,上面刻着缠枝莲纹,丽妃平时宝贝得不行,连洗澡都戴着。张嬷嬷听到动静,赶紧跑进来,跪在地上回话:“主子别急,定是哪个丫头不小心收错了,奴婢这就查!”
查了一上午,翻遍了钟粹宫的每个角落,都没见玉镯的影子。丽妃坐在廊下的紫檀木椅上,手里的茶碗盖摔得粉碎:“查不出来?那就把所有宫女太监都叫来,一个个问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