怜素衣袖下两只手捏得紧紧的,腮帮子同样也紧紧咬着。
大难临头各自飞有何不对?流萤愚忠得可笑,宁知晚虽是宁家的小姐,不过是庶出身份,出了这样难堪丑事,又顶撞长辈公然断发,已是将自己前途糟蹋尽了。
她不过是大夫人派来留在三小姐身边的眼线,凭何要跟着她一起吃苦受罪?
但流萤一番话已将她后路堵住了,她若是这个时候请离,不就是弃主求荣的畜生玩意?
宁知晚也不催促,只将她脸上的变化看在眼底,问道:“怜素你想好了吗?秋檀院中没有几个像样的丫鬟,往日你最知我的心,你若是一走……”
说着,她轻声一叹,仿佛极为不舍。
怜素左右权衡之后,硬着头皮朝宁知晚叩首,“小姐对奴婢不薄,奴婢与流萤姐姐想得一样,要陪在小姐身边,与小姐共进退!”
“这样便好……”宁知晚俯下身子,亲自将怜素扶起时淡声道:“你别忘了今日说过的话!”
怜素浑身一僵,心里惊疑不定。难道她和大夫人身边丫鬟接头的事情,被小姐发现了?
待怜素想要仔细去看宁知晚脸上神色时,她已转身踏入厢房,只留给怜素一道纤细莫测的背影。
时辰过申后,宁府后院统一掌了灯。
怜素从厨房领了晚膳回来,流萤照常打开食盒后脸色大变,气得只差跳脚。
院里主子,晚膳按例是三菜一汤,得有两道荤菜。而今日领来的晚膳,三道菜全是素的,绿幽幽的菜叶并着白面馍馍,挑不出一点油星子。
宁知晚懒洋洋翻着手中书册,听着屏风外面的流萤在骂,“捧高踩低的下作玩意!小姐怎么说也是府里的主子,他们送来的饭菜连下人吃的都不如!真当小姐不敢去夫人那告状!到时,将这些挤兑人的狗奴才全都赶出府去!”
怜素盯着盘子里的青菜叶,倒是以鼻观心不吱声,半晌闷声闷气地道:“好姐姐你少骂两句吧!今时不比往日……那些厨房里的下人说小姐要剃发出家,就让小姐吃点清淡的,也好清心寡欲一心向佛!”
流萤被气笑了,“这种借口,也亏他们想得出来。他们这样欺辱小姐,还不许我骂两句出出气吗?”
“说来,怜素你也是争强掐尖的,平常时候有谁欺负小姐,你骂得比谁都厉害,怎么今天倒成了锯嘴葫芦?”
怜素被她问得脸色发僵,迅速往屏风后看了一眼,“嘴皮子骂破了又有什么用?眼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秋檀院,倒不如少说两句,被有心人听去,反是害了小姐。”
流萤眼睛微微睁大,她贯来嘴笨不会说话,但对小姐一片真心掺不了假。
怜素三言两语就将她的话,挑拨成是在害小姐。流萤卷了袖子,恨道:“我现在就去找厨房里的人理论!”
“谁都不用去。”宁知晚慢悠悠合上书卷,幽幽明眸映着灯影,亮得难以直视。
怜素和流萤进了屋子,流萤气红了眼眶,展了裙裾就在宁知晚面前跪下,“奴婢多嘴想要小姐出气,反是将小姐越往火坑里推!”
她伸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扇去,宁知晚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道:“往自己脸上扇,不疼吗?要扇,也该扇那些落井下石人的脸!你们对我皆是一片忠心,才会为我出头不平。如此我怎么会怪你!”
扶起流萤后,宁知晚起身从妆奁里拿出螺钿匣子。
“我这还有些体己私用,是母亲去世前留下给我的。原本是想分给你们当嫁妆,谁知你们这两丫头都不肯离去。这样也好,就先拿出几样变卖了,姑且熬过这阵子。”宁知晚白皙素手从匣子间拂过,语气凝着不确定与惆怅。
往后的日子谁知道呢!这点私物不过是杯水车薪,又能补贴多久?
怜素直勾勾地盯着,心底如百爪乱挠,痒得厉害!差一点,差一点这些珍宝就能归她了!
黄灿灿的罩子灯下,宁知晚猛地将盖子掀开,五光十色的嵌宝发钗,琳琅玉佩镯子直晃得人眼睛生疼。
容姨娘生得美貌,身前又得宠,攒下了不少私房首饰,想要留给自己的女儿陪嫁。
怜素喉咙发紧,不自觉地往下咽着唾沫。这么多首饰若是变卖了,少说也能换好几百两银子。
宁知晚只当不知,素手一晃挑出一根嵌宝盘珠的金簪,又拿出一只牡丹纹的金镯子。
“流萤你将这两样拿去卖了,换得银钱后与厨房里的李妈妈说几句好话,让她为我们院子开小灶做点像样的饭菜。”
李妈妈是俞氏的娘家远亲,借着这层关系,姓李的没少捞油水,来府几年整个人胖了一圈,嘴上说话如蜜,背后两面三刀。
今晚送来的全素晚膳,亦是送来的下马威。其中自是经过了姓李的手,保不齐还有俞氏的授意。
不过,她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拿的!
流萤不肯接,垂着眼梢一脸犹豫,“小姐,这是姨娘留下的物件……奴婢那还有些许碎银子,不然就先用奴婢的吧!”
俞氏待她从不是真心,小姐好不容易有些体己之物,全都变卖了往后出嫁时没点像样的嫁妆,岂不寒酸?
宁知晚轻声一笑,“你那点银子哪里够用?送到李妈妈那里,只怕她都懒得正眼瞧。这镯子也怪沉的,你快些接了去。”
流萤羞涩抿唇,正想伸手,怜素抢在了前头。
“小姐,不如将这差事交给奴婢吧!奴婢在府外有个弟弟,认识些钱庄当铺的掌柜!如此一来,也能为小姐卖个好价钱。”怜素笑着道,声音恳切至极,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首饰匣子里。
宁知晚微微一愣后,唇边笑意深了几分,“倒是很少听你提及府外的弟弟。”
怜素脸色陡僵,宁知晚已将簪子和镯子送到了怜素的手里,“你和流萤都是我身边贴身丫鬟,我不放心旁人,还不放心你吗?总归得卖了换钱,若能多换些银两也是好的!”
怜素手指一捏,握紧了物件,仿佛要将那簪子、镯子,嵌入皮肉里。脸上的笑夹着几分惶然,“小姐只管放心,明日我就通知弟弟,保管给小姐找个合适买主!”
宁知晚颔首,神色犹豫道:“只是闺中之物,流落出去,被人发现的话……”
怜素心领神会,“小姐只管放心,由奴婢出面,票根上绝不会写小姐的闺名。”
吹灯后,流萤站在床帘外小声问:“小姐你真的信怜素吗?奴婢觉得她最近时常分神,似有些不大对劲。”
宁知晚倏地睁开眼睛,漆黑的瞳仁与黑夜融为一色,却又折射出帐帘外的一簇微光。
“她是真心还是假意,明日就能见分晓。狐狸尾巴藏得了一时,藏不了一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