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一）
我第一次在后台看到“楠楠”的帖子时，是半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。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我脸上，将我的五官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。出租屋的窗户没关严，凄风苦雨从缝隙中钻进来，雨丝飘落在键盘上，洇开一小片湿痕，像极了眼泪淌过的痕迹。
那篇帖子很短，只有一句话：“所有人都骂我，我好像做错了所有事，活着好难。”
我的指尖悬在回车键上，久久没有落下。“楠楠”这个ID像一根细针，轻轻刺痛了我的记忆。她的头像是朵洁白的栀子花，花瓣上还沾着露水，让我想起姨夫坟前盛开的那朵。九岁那年，姨夫把我从姨母的巴掌下护出来，用粗糙的大手抹去我的眼泪，说：“柯柯是好孩子。”他的手掌很温暖，带着淡淡的烟草味。后来他心梗突然走了，坟前的栀子花开得那样盛，我偷偷摘了一朵夹在课本里，直到现在还在我抽屉里压着，虽然已经枯黄，却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。
我点进“楠楠”的主页，那里空旷得像个被遗忘的角落。只有三条帖子，像三声叹息，散落在虚拟的空间里：“他们说我假清纯”“私房照是为了赚学费，有错吗”“室友也躲着我”。我忍不住笑了，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和我一样，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，像被裹在透明的茧中，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身力气。
我在回复框里键入：“我懂这种感觉，好像全世界都在针对你，连呼吸都累。”文字在屏幕上闪烁，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。
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，窗外的雷声轰隆作响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，瞬间照亮了狭小的出租屋。我想起了杜平——那个在八卦论坛上对“楠楠”骂得最凶的匿名账号，头是一台专业相机。我花了些时间查过他，美院毕业的农村孩子，去年因为骚扰女客户被拘留过。他发的帖子里充满了对“楠楠”的嫉妒与怨恨：“她凭一张脸，就能赚我一辈子赚不到的钱”“高中换那么多男友，还好意思立人设”。
我知道杜平是谁，因为我在时代商场见过他。那天我去踩点，查看地下车库的监控死角，正好看到他蹲在咖啡店门口，眼神死死盯着玻璃门内的“楠楠”。她当时正和朋友聊天，笑容很轻，像一片羽毛。杜平的拳头攥得紧紧的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。后来我查了他的社交账号，发现他曾经是“楠楠”的摄影学长，拍过她很多照片，包括那些被扒出来的私房照。
“楠楠”很快回复了我：“真的有人懂我吗？他们都不了解我，就随便骂我。”
我敲击着键盘，文字在指尖流淌：“不用让他们了解，懂你的人自然会懂。我以前也遇到过很多事，觉得活不下去，后来发现，其实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，远离这一切。”
我没有骗她。姨夫走后，我在“逝去”论坛注册了“终逝”这个ID，那里聚集了太多像我一样的人，把痛苦当作垃圾倾倒在这个虚拟的角落。有人说被父母抛弃，有人说被老师针对，有人说欠了赌债想自杀。我在这里编织我的故事：“我从小寄人篱下，穿别人的旧衣服，看别人的脸色，连哭都不敢大声。”他们都信了，像现在的“楠楠”一样，在这个虚拟的空间里寻找着理解和慰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