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几日后,苏微去领返还的钱款,回来时却带了个陌生的少年。少年约莫十五六岁,衣衫褴褛,见到沈砚之时,怯生生地往后缩,手里紧紧攥着块半截的玉佩,和沈砚之挂在槐树上的那块断裂处严丝合缝。

“他叫阿树,是户部尚书的孙子。”苏微的声音带着复杂,“抄家时他躲在柴房,官府查不到亲属,就把他送来这儿了——说是沈大人当年留过话,若有遗孤,交给他照料。”

沈砚之的手指猛地收紧,荷包上的并蒂莲被捏得变了形。他能感觉到少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带着恐惧和依赖,像极了当年的苏微,也像极了当年的自己——那个在战乱中失去家人,被沈大人(此处应为沈砚之的父辈或相关人物,结合上下文推测为收养他的长辈)捡回去的少年。

“留下吧。”他听到自己说,声音有些发涩。苏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,随即露出释然的笑,把阿树拉到跟前,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。

阿树很安静,总是坐在角落里,看着苏微绣花,看着沈砚之摩挲荷包。有次沈砚之不小心碰倒了茶杯,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,阿树竟飞快地跑过去,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手,动作笨拙却认真,像只刚学飞的雏鸟。

沈砚之的手指顿了顿,忽然想起老文书说的“赎罪”。或许这就是命运的补偿——当年他构陷苏家,如今却要照料仇人的孙子;当年他失去家人,如今却要给另一个失去家人的少年一个家。

入秋时,槐树开始落叶,苏微绣完了最后一幅“杏林春燕图”,准备拿去京城的绣坊寄卖。沈砚之摸索着帮她收拾绣篮,指尖触到个硬硬的东西,掏出来一看,是枚小小的铜钥匙,上面刻着“沈家”二字。

“这是……”苏微也凑过来看,忽然想起父亲的日记里写过,沈家老宅有个密室,藏着祖辈经商的账本,钥匙早就遗失了,“难道是你当年藏起来的?”

沈砚之摇了摇头,却觉得这钥匙的触感很熟悉,像无数次在梦里摸到过。他凭着记忆走到老宅后院,在那棵老槐树下摸索,果然在树根处找到个暗格,钥匙插进去正好合适,暗格里露出个布满灰尘的木箱。

箱子里没有金银,只有几本泛黄的账本,记录着沈、苏两家早年合作的生意,页脚处常有两个小小的批注,一个像“沈”字的简写,一个像“苏”字的草写,笔画缠绕,像对亲密的伙伴。

“原来我们两家,祖上就是生意伙伴。”苏微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我爹总说‘沈家是仇人’,却不知道他们早就把名字写在一起了。”

沈砚之摸着账本上的批注,忽然明白老文书说的“愧疚”——或许不是愧疚于伤害,而是愧疚于忘记了最初的联结。那些被仇恨掩盖的过往,其实藏着最朴素的情谊,像这账本上的字迹,早已你中有我。

阿树渐渐开朗起来,会跟着苏微学绣花,也会帮沈砚之整理药材。有天他拿着片槐树叶问:“沈叔,树叶掉了,树会疼吗?”

沈砚之摸索着树叶的纹路,忽然笑了:“不会,它知道明年春天,新叶会再长出来。”

苏微恰好听到,抬头望向天空,夕阳正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,落在沈砚之的脸上,给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镀上了层金边。她忽然觉得,失明或许不是惩罚,而是让他更用心地感受世界——用指尖的温度,用耳朵的聆听,用鼻子的呼吸,去触摸那些被眼睛忽略的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