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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时,我正趴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打盹。
胳膊压得发麻,抬起手揉了揉。
却看见袖口沾着片干枯的银杏叶——是去年秋天,戚成刚从部队探亲回来,在大院门口的银杏树下摘给我的。
他说:“四美,你戴这个好看,像画里的人。”
那时候我还信。
信他眼底的笑是真的,信他说“这辈子只对你好”是真的,信他就算在千里之外的部队,心里装的也只有我乔四美。
直到三天前,我去部队探亲,推开他宿舍门的那一刻,看见那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从他床上慌乱地爬起来,看见他手忙脚乱地塞床单下的内衣,看见他张口结舌说“四美你听我解释”——我才知道,那些“真的”,全是假的。
我没听他解释,转身就跑。跑出部队大院时被自行车撞了,膝盖磕破了皮,血渗出来,混着眼泪往下掉。回南京的火车上,我一路没合眼,盯着窗外往后退的树,脑子里像过电影:十五岁那年在杂志上看见他的照片,瞒着哥姐坐火车去部队找他;十八岁不顾家里反对,偷了户口本跟他领证;他被部队开除,我咬着牙跟他回南京,哥姐骂我傻,我还替他辩解“他知道错了”;他开出租车跟女乘客搞到一起,我闹过自杀,最后还是抱着他说“你别离开我”……
我这辈子,好像都在追着戚成刚跑。为了他,跟大哥乔一成吵翻,跟三姐乔三丽置气,连最疼我的二姨都骂我“猪油蒙了心”。可我得到了什么?
膝盖上的疼越来越厉害,我低下头,看见血把裤腿洇湿了一小块。恍惚间,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岁那年,他第一次跟人搞暧昧被我抓住,我哭着跑回乔家,大哥红着眼骂我“你怎么就不长记性”,我却梗着脖子说“他会改的”。
那天晚上,我发起了高烧,迷迷糊糊中总看见戚成刚站在床边,一会儿说“四美我错了”,一会儿又变成杂志上穿军装的样子,笑着叫我“小姑娘”。烧到第三天,我听见大哥跟三丽说:“不行,送大医院,再烧下去人就没了。”
再睁眼时,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。我躺在乔家老房子的床上,墙上贴着周慧敏的海报——是我十八岁时最喜欢的明星。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个搪瓷杯,杯沿缺了个口,是我小时候摔的。
“四美,你醒了?”三丽端着碗粥走进来,看见我睁着眼,惊喜地叫了一声,“快起来喝点粥,你都睡一天了。”
我坐起来,看着三丽梳着麻花辫的样子,心里发懵:“三姐,你……你这头发?”三丽去年就烫了卷发,说要跟姐夫王一丁洋气一把。
三丽摸了摸辫子,笑了:“刚编的,怎么了?你昨天跟人抢电影票,摔了一跤晕过去,可把大哥吓坏了。”
抢电影票?我想起来了,这是我十八岁那年的事。那天电影院放《泰坦尼克号》,我跟大院里的姑娘们抢票,被人推了一把,后脑勺磕在台阶上晕了过去。
我掀开被子下床,跑到镜子前。镜子里的姑娘梳着马尾辫,额头上还有块淡淡的淤青,眼睛亮得像含着光——是十八岁的乔四美,还没偷户口本跟戚成刚领证,还没为他掉过那么多眼泪,还没把自己活成个笑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