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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秀兰蹲在小马扎上，手指在土豆堆里扒拉得沙沙响。最底下那只圆滚滚的土豆，表皮皱得像她手背的皮，芽眼上冒出三四根白生生的芽子，芽尖还泛着点青，像刚睡醒的小虫子，正往光亮里钻。
“妈，这土豆都发芽了，扔了吧。”林薇端着刚洗好的葡萄走过来，玻璃碗里的阳光晃得人眼晕。她看见那芽子就犯怵，前几天刚刷到科普，说发芽土豆里的龙葵素能毒人，轻则上吐下泻，重则要去医院洗胃。
王秀兰的手顿了一下，没抬头，指尖反而把那土豆攥得更紧了：“扔啥？这才多大点芽，削了皮照样吃。”她把土豆搁在旁边的搪瓷盘里，盘沿磕掉一块瓷，露出里面的黑铁，“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？这土豆去年冬天买的，五毛钱一斤，扔了不是糟践东西？”
林薇把葡萄碗放在阳台的小桌上，蹲下来跟婆婆平视。王秀兰的头发白了大半，用一根黑皮筋扎在脑后，碎头发粘在鬓角，是刚才扒土豆时蹭的灰。她想说“五毛钱也是钱，但吃坏肚子更费钱”，话到嘴边又咽回去——这话上个月说过，上上个月也说过，每次都被婆婆堵回来。
“可发芽的土豆有毒啊妈，龙葵素，”林薇尽量放软声音，拿起手机翻出之前存的科普图，“你看，这上面写着呢，芽子周围的绿皮里含量最高，削了也不一定管用，万一吃坏了……”
“呸，别拿那破手机上的东西来蒙我！”王秀兰一把挥开她的手，手机差点掉在地上，“我吃了几十年发芽土豆了，啥时候有事？你公公在世时，赶上三年困难时期，别说发芽的，带泥的土豆皮都舍不得扔，煮煮照样填肚子，不也活了七十多？”她站起身，搪瓷盘往地上一磕，土豆滚了一下，又被她伸手按住，“今天中午就吃这个，炒土豆丝，你不吃拉倒，我跟你儿子吃。”
林薇看着婆婆的背影，心里堵得慌。阳台的窗户没关严，风把晒在绳上的床单吹得鼓起来，印着的小碎花贴在玻璃上，像一张皱巴巴的脸。她跟张磊结婚三年，婆婆来住也有两年了，别的都好，就是这“舍不得”的毛病，像根刺，扎在婆媳俩中间，拔不掉，也咽不下。
张磊中午下班回来，一进门就闻见油烟味。厨房门虚掩着，王秀兰正站在灶台前，颠着铁锅，土豆丝在油里滋滋响，飘出来的味有点发苦，不像平时的清香味。
“妈，做啥呢这么香？”张磊换了鞋，凑到厨房门口，一眼看见案板上剩下的土豆块——芽子被削掉了，留下一个坑，坑周围的皮泛着青，像块淤青。他心里咯噔一下，早上林薇发微信跟他说过发芽土豆的事，让他劝劝他妈。
“炒土豆丝，你最爱吃的。”王秀兰把火关小，用铲子翻了翻土豆丝，“刚才你媳妇不让炒，说有毒，净瞎扯。”
张磊挠了挠头，走过去从锅里捏了一根土豆丝，放嘴里嚼了嚼——有点涩，还有股怪味，不如新鲜土豆脆甜。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，含糊着说：“妈，确实有点涩，要不别炒了，我下午下班买斤新鲜的回来，咱晚上再吃。”
“涩啥？刚下锅，再炒炒就好了！”王秀兰把铲子往锅里一戳，土豆丝溅起油星子，“你小时候在老家，哪回不是我炒发芽土豆给你吃？你不也吃得狼吞虎咽？现在日子好了，就忘了本了？”她的声音拔高了些，眼角红了，“那时候你爸在矿上上班，一个月才挣三十块，土豆是最便宜的菜，冬天窖里的土豆发了芽，我就削了皮，切得细细的，多放醋多放辣椒，你一顿能吃两碗饭……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