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门关外的风沙,是能吞人的。
昏黄的沙砾遮天蔽日,刮在脸上不是疼,是像无数细针往肉里钻,连呼吸都带着沙粒,咯得喉咙发紧。远处天姥山的轮廓早被风沙揉成一团模糊的灰影,低压的云层沉甸甸压下来,仿佛下一刻就要砸在戈壁上,把这天地间最后一点生气碾成齑粉。
云帆客靠在烽火台的断壁上,青衫早被血和沙染成了灰褐色,贴在身上又冷又硬。他左手边的同尘刀斜插在沙里,刀刃卷了好几个缺口,刀身的血渍凝在缝隙里,变成了暗黑色的痂。最疼的是右肩——三枚透骨钉从肩胛骨穿过去,钉头露在外面,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人拿着钳子在拧他的骨头,喉头那股腥气压了又冒,好几次都差点喷出来。
“云帆客!把《将进酒刀经》的残卷交出来!老子还能给你留个全尸!”
风沙里传来金刀门主的吼声,像钝斧劈在朽木上,混着沙粒砸过来,震得人耳朵嗡嗡响。他身边跟着二十多个金刀门弟子,每人手里的金刀在昏光下泛着冷光,还有五仙教的几个蛊师,手里捏着黑漆漆的蛊罐,罐子里的虫子“沙沙”叫着,听得人头皮发麻。
云帆客吐了口带血的唾沫,唾沫砸在沙地上,瞬间就被吸干了。他扯了扯嘴角,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刀经?那玩意儿是飞蓬客编出来的鬼话,你们也信?”
他心里清楚,真正的“将进酒”刀意,是他在西北大漠里,跟着师父一刀一刀砍出来的——砍过马贼,砍过狼群,砍过漫天风沙,早融进了骨头缝里。别说没什么残卷,就算有,那几张破纸也载不动半分刀意。
可这些人不信。金刀门想抢刀经壮大门户,五仙教想拿他换飞蓬客的解药,说到底,他就是块人人想啃的肥肉,现在被追得走投无路,连退路都被戈壁的风沙堵死了。
他攥紧了同尘刀的刀柄,指节泛白,正准备拼了这条命——就算死,也得拉几个垫背的。可就在这时,一个念头突然像毒蛇似的钻进脑子里,让他浑身一僵。
白帝城。
那个他发誓这辈子都不踏进去的地方。
他曾经在那里待过半年,见过白帝城的人怎么把活人炼成药奴,见过“琼浆香”怎么把好好的人变成眼神空洞的傀儡,见过陆危楼的剑怎么像白鹿一样掠过,眨眼就取了人的性命。他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叛徒,现在回去,跟送上门的肉有什么区别?
“哈……”他喉咙里挤出沙哑的笑,血沫沾在嘴角。可眼下除了这条路,再没别的办法了。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符箓,非金非玉,上面刻着青雀的花纹——这是当年他逃的时候,陆危楼塞给他的,只说了一句“若到绝境,碎它”。
代价是什么?他早听人说过,白帝城的“援手”从不是白给的,碎了青雀令,就得做陆危楼的祭品,生死都由她说了算。
可现在,他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。
“陆危楼……这债,我云帆客认了!”
他嘶声低吼,五指猛地收紧。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符箓碎成了几片,一道青焰突然从碎片里窜出来,直冲天际,把昏黄的天幕撕开了一道口子。那火焰只亮了一瞬,就被风沙吞了,可云帆客知道,这是他对白帝城的求救,也是他向命运低头的烙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