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第一章:烽火照淮水

(一)

公元956年,深秋的寿州城被烽烟熏成了灰黄色。淮水呜咽着绕过城墙,水波里倒映着残破的旌旗和燃烧的投石机。后周世宗柴荣的军队已围城数月,像铁钳般死死咬住这座南唐最后的江北屏障。城头箭垛后,守军望着远处连绵的敌营,眼中尽是血丝——粮食早已见底,连树皮都被剥得精光。

赵匡胤踩着焦黑的瓦砾巡视营寨,铁甲在寒风中铿然作响。这位未来的宋太祖此刻只是后周禁军统帅,眉宇间却已凝着帝王之气。“将军!”副将捧着一碗稀薄的粟米粥跑来,“城中怕是撑不过三日了。”赵匡胤接过陶碗,粥面上清晰地映出他紧绷的脸——柴荣已连发七道敕令,破城与否,关乎中原一统大业。

突然,城东南角传来巨响。数百架云梯同时架起,裹着浸油麻布的火箭如蝗虫般扑向城楼。赵匡胤猛地掷碗:“传令!集中轰击瓮城!”他亲自挽起强弓,箭簇所指处,血色黄昏骤然被厮杀声撕裂。

(二)

守将刘仁赡咳着血沫被搀下马道时,左手仍死死握着剑柄。这位南唐名将的铠甲已凹陷变形,肋下箭伤渗出黑血。“去...去拆了城隍庙的梁木。”他对亲兵喘息道,“把最后半仓黍米分给百姓。”窗外传来妇人哀哭——昨夜已有饿极的士兵偷杀战马,血水顺着青石板路流进护城河。

炊事营老伙夫孙三尺正在地窖里摸索。颤抖的手指掠过空米缸,最终抓住仅剩的半袋面粉、几个干瘪的油果和一小罐蜂蜜。这是他为病重儿子藏的救命粮,此刻却狠狠抹了把脸:“大不了父子同赴黄泉!”当他抱着布袋钻出地窖时,流矢正噼啪钉在门板上。

(三)

赵匡胤率亲兵突入南门时,夕阳正将血光泼满街巷。巷战持续到深夜,当他踹开一处灶房木门,看到的却是惊人一幕:满身面粉的老者蹲在灶前,铁锅里正烙着金灿灿的圆饼,芝麻与猪油香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。亲兵刚要挥刀,却被赵匡胤抬手拦住——那老者竟在哼着淮南小调,仿佛周遭不是尸山血海而是农家炊烟。

“给。”孙三尺递来烙饼,“吃罢,吃饱了才好杀人。”赵匡胤怔怔接过,滚烫的饼皮烫得他掌心发红。一口咬下,千层酥皮在齿间碎裂,蜜糖裹着猪油香冲喉而下,竟让他想起汴京家中除夕的油糕。当他回过神来,才发现自己已狼吞虎咽吃完整个饼,指尖粘着的芝麻正随颤抖簌簌落下。

(四)

三日后寿州城破。赵匡胤站在残垣上接受刘仁赡投降时,突然问:“那夜灶房在何处?”众人重返废墟,只见梁柱倾颓处露出半口破锅,锅底粘着焦黑的饼屑。孙三尺的尸体蜷在灶台下,怀中紧抱着个饿殍般的少年。

赵匡胤命人厚葬父子,独自在灶前立了许久。暮色中他忽然解下披风盖在废墟上,对参军道:“记下:寿州饼救驾之功,当载入犒赏册。”晚风卷着余烬盘旋而起,仿佛万千饿魂跟着那点蜜糖香飘向云霄。

远处淮水依旧东流,涛声里混着新朝的胎动与旧朝的哀鸣。而人间灶火永不熄灭,总在至暗时刻燃起微光——就像那块偶然的饼,即将在史册里烙下永恒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