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三八年的初夏,豫东平原上的风还带着些微凉意,吹过李家屯外那片绵延的麦田时,卷起一层青黄相间的浪。李老栓蹲在自家麦田边上,粗糙的手掌抚过青黄的麦穗,眼里却满是期盼。还有半个月,麦子就能收了,想到这儿,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。
“爹,回家吃饭了。”李老栓的儿子铁蛋站在田埂上挥手喊他。粗嘎的嗓门穿透风的声音,手里还攥着个野菜团子,边喊边晃悠。铁蛋长得敦实,胳膊上有使不完的劲儿,开春起就跟着李老栓在地里忙活,晒得皮肤黝黑,但一双眼睛,亮得像夜里的星星。
李老栓站起身,拍了拍裤腿上的土,土块簌簌落在田埂的草叶上。他又回头望了眼麦田,麦穗在风里轻轻点头,像是在应和他的心思。“来了!”他应了一声,迈开步子往家走,脚步比往常轻快了些——这是黄河决堤后的第一个夏天,去年的惨状还刻在他心里,庄稼全被洪水冲了个干净,一家人靠着啃树皮、嚼草根,硬是从冬天熬了过来,如今总算看到了盼头。
李家的屋子是土坯砌的,屋顶铺着茅草,风大的时候能听见茅草“哗啦”响。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,就一张缺了腿的木桌,四条长凳,还有一铺土炕。秀兰正蹲在灶台边,往锅里添着野菜,锅里的米汤稀得能照见人影,热气裹着淡淡的麦香飘出来——那是她从仅有的一点陈粮里省出的,留着给干活的李老栓和长身体的孩子们。
“快坐,刚热好的米汤。”秀兰见父子俩进来,赶紧擦了擦手上的灰,把碗摆到桌上。她的手粗糙干裂,指关节肿得发亮,那是常年洗衣做饭、缝补浆洗磨出来的,可拿起勺子盛汤时,却稳得很。桌子旁还坐着两个孩子,十二岁的二丫抱着刚满六岁的小石头,二丫手里拿着针线,正给小石头缝补磨破的衣角,小石头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,盯着锅里的米汤,咽了咽口水。
“趁热喝。”李老栓端起碗,抿了一口米汤,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,带着淡淡的麦香,他心里暖了暖。他看了眼碗里的米汤,又看了看孩子们——铁蛋正埋头啃着野菜团子,二丫把自己碗里仅有的几粒麦子拨给了小石头,小石头小口小口地嚼着,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给孩子们多盛点。”李老栓把自己的碗往秀兰那边推了推,秀兰刚要再给他盛,却被他拦了回去。“我是大人,扛得住,孩子们正长身体呢。”他说着,夹了一筷子野菜放进嘴里,野菜有点涩,却吃得格外香。他心里盘算着,等麦子收了,先把陈粮欠的窟窿补上,再留够一家人的口粮,剩下的就能换点钱——过年时给孩子们添件新衣裳,给秀兰买块布料,再给铁蛋说门亲事,这日子,总算有了奔头。
夜深人静时,李老栓对秀兰低语:“今年收成要是好,也该给铁蛋说门亲事了,哈哈。这小子可是有福了!”
一旁缝补着衣服的秀兰却在黑暗中叹了口气:“这兵荒马乱的,哪家姑娘敢嫁过来?”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,“我前几天听邻村的王婶说,日本鬼子快打过来了,说是已经占了东边的县城,到时候指不定要刮走多少油水——还记得去年国民党的兵吗?不也一样抢东西?”只见秀兰那粗糙干裂的双手耍起那根银针十分的灵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