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归家：避风的港湾
当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驶入县城火车站时，林砚的双腿已麻木得难以站立。他扶着座椅靠背缓了许久，才弯腰提起脚边那只磨去漆皮的行李箱——这个箱子陪伴他在北京漂泊了八年，轮子早已不再顺滑，在站台的碎石子路上拖曳出刺耳的噪音。
手机刚恢复信号，母亲的第三条消息便跳了出来：“县城火车站出口找刘叔的三轮车，我炖了排骨在家等你。”走出检票口，一股混合着柴油味和尘土的气息迎面扑来。身着蓝布衫的刘叔正靠在三轮车旁抽烟，见了他便挥了挥手：“小砚吧？你妈早就跟我说了，快上车。”三轮车斗里铺着一块旧帆布，林砚蜷缩着腿坐下，行李箱紧挨在旁。
车子一启动，凉风便灌入衣领，路边的杨树迅速后退，远处的麦田泛着浅绿，比北京地铁窗外那永远灰暗的墙壁鲜活了许多。
路过镇上的农资店时，刘叔正坐在店门口的小马扎上晒太阳，看见林砚经过便热情地招呼他。刘叔一边拍打着裤腿上沾着的肥料粉末，一边随口唠起了家常：“你这时候回来可真是赶巧了，清明前得把玉米种下去，再晚就耽误农时了。”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，“前阵子你二伯来店里，我还问起你呢，说你在大北京当白领，穿西装打领带的，咋舍得回来遭这份罪。”林砚站在农资店门口，目光却越过刘叔斑白的鬓角，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麦田。
春风拂过，麦浪翻滚，他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，却终究没能说出实情。他没法告诉刘叔，那个光鲜亮丽的北京职场早已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。上个月公司进行部门优化，名单不知怎么泄露了出来，他在茶水间无意中瞥见的文件上，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。而这一切的导火索，竟是那个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同事为了抢功劳，偷偷篡改了他精心准备的项目数据。那天深夜，他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写字楼里，落地窗外是灯火通明的CBD夜景，电脑屏幕上刺眼的离职通知像一把刀，将他八年来的坚持和梦想割得支离破碎。那一刻，他突然觉得，自己像个笑话，拼尽全力想要融入的城市，终究不是他的归宿。不如回到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，至少这里的风都记得他的名字。
三轮车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缓缓停稳，车轮碾过碎石路，发出细碎的声响。那棵老槐树粗壮的树干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，浓密的树荫在地上投下一片清凉。母亲早已站在斑驳的木门前翘首以盼，见车子停下，便快步迎了上来。她接过行李箱时，手臂明显一沉，不由得轻呼一声：“怎么这么沉？城里的书就那么金贵？”语气中透着心疼与不解。林砚蹲下身，轻轻掀开磨损的箱盖，露出一摞摞泛黄的书页，书页边缘已微微卷曲，还有那台用了五年的笔记本电脑，键盘上的字母已有些模糊。“都是念想。”他低声说道，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书脊。
隔壁菜园里，二伯正蹲在地里薅草，破旧的草帽檐压得很低，遮住了大半张晒得黝黑的脸。“回来就好，”他的声音从草帽底下传来，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朴实，“地里的活慢慢学，比在城里勾心斗角踏实。”说着，他手中的锄头往松软的土里深深扎去，翻出一块块湿润的黑泥，泥土的清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这个动作仿佛戳中了林砚心中最柔软的地方，让他的喉头不自觉地紧了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