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我叫苏堂,是村里为数不多考出去的大学生,如今在A大读法学。

用我法学院室友的话说,我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“法条味”——理性、冷静,善于把一切情感和关系都放在规则的天平上称量,面冷心冷。

这个寒假,我带着我尚未打磨成熟的思维武器回到了家乡,一个地图上需要放大好几倍才能找到的小村庄。

回乡的巴士只到村口,我拖着行李箱沿着小路往家走。

腊月的风刮在脸上,带着一股干冷的锋利。路两旁是光秃秃的田埂,更远处,是几栋新起的二层小楼,混在一片灰扑扑的老屋中,格外显眼。

没走多远,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从我身旁缓缓驶过,车身光洁,与周遭的尘土格格不入。它并未加速离去,反而在不远处停了下来。车窗降下,探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——是苏宛。

她比我大一个月,从小就是我二爷家的“标杆”,与我这个“闷葫芦”处处对照。

她穿着正红色的大衣,衬得肌肤胜雪,卷发精心打理过,唇色饱满鲜亮,像一朵迎风招放的玫瑰,娇艳夺目。她冲我笑了笑,眼神里有一种熟悉的、居高临下的优越感。

“苏堂?放假回来了?A大的高材生,还得自己拖箱子走回来呀?”她语调扬起,带着刻意修饰过的甜腻。

我还没开口,目光不经意掠过驾驶座。一个男人侧对着我们,只能看清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。他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衣,外套一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色羊绒大衣,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分明,腕间一块低调的钢表折射着冷光。

单是一个侧影,一种沉稳而疏离的气质便无声弥漫开来,与我大学里见过的所有男生都不同。

苏宛显然注意到了我的视线,笑容更深了些,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:“天冷,我们先走了,奶奶他们还等着呢。”说完,车窗缓缓升起,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。车子无声地滑走,留下一点尾气和我在原地。

看着车影消失,许多旧事浮光掠影般闪过脑海。

那是小学二年级的某个中午,阳光刺眼。默写本发下来,红色的叉号像伤口一样爬满我的纸页——二十个词语,我错了十一个。我把那张纸揉成一团,死死塞进外套口袋,仿佛这样就能藏住这份羞耻。

我其实天生并不聪明,小时候甚至很笨。

放学铃声一响,我低着头快步往外走。奶奶已经在门口等着。

就在这时,苏宛像只花蝴蝶一样飞过来,她奶奶也正好迎上来。

“奶奶!我今天默写全对哦!”她嗓音清脆,故意扬了扬手里满分的纸页。没等我反应,她突然伸手精准地掏进我口袋,扯出了那个皱巴巴的纸团,强行展平:“你看苏堂的,她错了好多!”

那个瞬间,两个老太太的目光同时聚焦在那片刺眼的红色上。苏宛奶奶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刺目,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。我的奶奶没说话,只是沉默地看着。

我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,只死死盯着自己磨旧的鞋尖,恨不得原地消失。

那天回到家,母亲知道了这件事。她没骂我,只是用那种冷硬的、不容置疑的语气说:“苏堂,我给你一次机会。不许有下一次。”她是个说一不二的女人,这种强势无形中铸就了我沉默的壁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