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家耀祖想躺哪儿就躺哪儿！”一个尖锐的老太太声音从对面下铺传来。
慕婉倾转头，看见一个满脸褶子、眼神刻薄的老太正斜眼瞪着她。
“你一个年轻姑娘，睡什么下铺？跟我孙子换换，你睡上铺去！”
慕婉倾扫了一眼车票，确认无误后微微一笑：“大娘，这是铁路局分配的座位。如果您孙子想睡下铺，可以找列车员补差价调换。”
“呸！什么铁路局不铁路局的！”老太猛地坐直身子，唾沫星子飞溅，“我儿子可是市里供销社的主任！你知道得罪我们张家是什么后果吗？”
周围的乘客纷纷侧目，但没人敢出声。
这个年代，供销社主任确实算得上地方上的实权人物。
慕婉倾不慌不忙地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铝制饭盒，打开后里面整齐地码着几块奶糖。
她故意在张耀祖眼前晃了晃，小胖子的眼睛立刻直了，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。
“想吃吗？”慕婉倾轻声问，声音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，“告诉你奶奶，姐姐我的床位在哪里？”
张耀祖挣扎了一下，但奶糖的诱惑实在太大：“下、下铺。”
“小兔崽子！”老太一巴掌拍在孙子背上，随即贪婪地盯着那些奶糖，“你这些糖哪来的？该不会是偷的吧？”
慕婉倾慢条斯理地合上饭盒：“我父亲是机械厂会计，这些是厂里发的福利。”
她故意提到这个已经身陷囹圄的“父亲”，反正老太也无从查证。
“哼！”老太脸色变了变，突然伸手就去抓慕婉倾放在铺位上的包袱，“我倒要看看你还藏了什么好东西！”
包袱被粗暴地扯开，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散落出来，最上面是一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，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。
老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，枯瘦的手指就要去摸。
“住手！”慕婉倾一把按住老太的手腕，力道恰到好处地让她吃痛又不会留下伤痕，“私自翻动他人财物是违法行为，大娘不会不知道吧？”
“哎哟！打人啦！”老太突然杀猪般嚎叫起来，“城里来的知青欺负我们乡下老太婆啊！”
慕婉倾额角青筋凸起，对付这种不要脸的老太婆只能硬来。
不然对方会觉得你好欺负。
“啊！我的十块钱不见了，是不是你偷了？”慕婉倾松开老太的手腕，声音陡然拔高，清晰地穿透了老太的干嚎，瞬间吸引了整个车厢的目光。
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愤怒，直直指向刚翻完她包袱的张老太。
老太的嚎叫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，戛然而止。
她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，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婉倾：“你、你胡说八道什么！谁偷你钱了！”
她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自己臃肿棉袄的口袋，仿佛生怕别人真去翻找。
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，更加可疑。
“刚才就你翻了我的包袱！我钱就放在衬衫口袋里！”
慕婉倾声音笃定，眼神锐利，“大家可都看见了！你翻我东西！那是我下乡的盘缠！”
她故意强调了“下乡盘缠”，在这个知青下乡潮涌动的年代，这钱的分量格外重，更能激起周围乘客的共鸣。
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大了起来，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张老太身上，充满了鄙夷和审视。
“就是啊，刚才就是她先动手翻人家姑娘东西的！”
“看着就不像好人，仗着儿子是主任就欺负人！”
“十块钱啊！真偷了可不得了！”
“查查！让她把口袋翻出来看看！”
张老太脸色由黄转红，又由红转白，指着慕婉倾的手指气得直哆嗦：“你…你血口喷人！我儿子是主任！
我稀罕你那点臭钱？！你个小贱蹄子敢污蔑我！
看我不撕烂你的嘴！”
她作势又要扑上来，但这次，旁边几个原本沉默的男乘客不约而同地往前站了站，隐隐形成了一道屏障。
“是不是污蔑，让列车员来查查就清楚了！”
慕婉倾寸步不让，声音沉稳有力，“大娘，你敢不敢当众把口袋翻出来让大家看看清白？”
“我…我…”张老太被架在火上烤，翻也不是，不翻更显得心虚。
她那个宝贝孙子张耀祖早就被吓懵了，缩在铺位角落，连糖饼都忘了吃，惊恐地看着剑拔弩张的奶奶和那个凶巴巴的姐姐。
就在这僵持不下、空气仿佛凝固的时刻，车厢顶部的喇叭突然“滋啦”一声，响起了一个字正腔圆但略显焦急的广播声：
“各位旅客请注意！各位旅客请注意！
现紧急寻找一位精通外语的旅客！
现紧急寻找一位精通外语的旅客！
有外宾在软卧车厢遇到紧急情况需要沟通，急需翻译协助！
有会俄语、英语或法语的旅客，请速到1号车厢列车长办公室！
重复一遍，请速到1号车厢列车长办公室！
成功协助者，铁路方面将给予十元现金奖励！重复，有十元现金奖励！”
广播一连播放了两遍，声音在嘈杂的车厢里也格外清晰。
十元奖金！这在当时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，相当于普通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！车厢里瞬间炸开了锅。
“嚯！十块钱！”
“外语？这上哪儿找去啊！”
“软卧那边有外宾？出啥事了？”
“啧啧，这钱可不好挣，得会洋文呢！”
原本聚焦在张老太身上的注意力，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广播和“十元奖金”吸引了大半。
人们议论纷纷，脸上写满了惊讶、好奇和一丝对那十块钱的渴望，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。
张老太也愣了一下。
随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，立刻转移火力。
尖酸地对着慕婉倾嗤笑道：“听见没？十块钱！找会洋文的！就你？一个破知青，怕是连拼音都认不全吧？
还诬赖我偷钱？我看你才是想钱想疯了！
有本事你去把那十块钱挣来啊！让大家看看你有多大能耐！”
她的话刻薄又充满挑衅，试图用这种方式打压慕婉倾，挽回自己刚才丢尽的脸面。
周围的乘客也下意识地看向慕婉倾，虽然同情她被欺负，但在这个闭塞的年代，一个年轻女知青会外语？
听起来确实像天方夜谭。
慕婉倾刚才还紧绷着对付老太的脸，在听到“外语”、“翻译”、“十元奖励”几个词时，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。
她一直紧绷的嘴角，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。
就在张老太得意洋洋，以为成功羞辱了对方，周围人也觉得这要求太过分的时候。
慕婉倾在众目睽睽之下，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扯乱的衣襟。
然后，她缓缓地举起了右手，声音清晰穿透了整个车厢的嘈杂：“列车员同志，我报名。我精通俄语和英语，可以提供翻译协助。”
“！！！”
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