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累!”小栓把自行车往树上一靠,搓着手,“爸,跟你说个事。”
老李心里咯噔一下,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。“你说。”
“我跟汽修厂的刘哥约好了,下个月跟他去深圳。”小栓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,“他说那边缺技术工,咱这手艺过去,肯定吃香!”
老李拿着铁皮箱的手顿住了,箱子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里面的钉子、垫片撒了一地。他没去捡,只是看着儿子,喉咙发紧,半天说不出话。
小栓脸上的兴奋淡了点,“爸,我知道你舍不得,可我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巷子里修汽车吧?你看人家……”
“人家是人家,你是你!”老李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,“深圳那么远,你知道那边是啥样?万一……”
“没有万一!”小栓梗着脖子,“我都打听好了,刘哥的表哥在那边开了家汽修厂,就等着我们过去帮忙呢。爸,我想挣钱,想让你过好日子,想……”
“我不要你挣大钱,我就想你守着我!”老李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,带着点哀求,“你妈走得早,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……”
小栓不说话了,低着头,脚在地上蹭来蹭去。巷子里的灯亮了,昏黄的光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条拧在一起的绳子。
张婶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绿豆汤走过来,“老李,小栓,喝碗汤解解暑。”她把碗递过来,看了看父子俩的神色,大概猜到了七八分。
“小栓想去南方?”张婶轻声问。
小栓抬起头,点了点。
张婶叹了口气,把绿豆汤往他手里塞了塞,“年轻人,想出去闯闯是好事。当年娟子要嫁去北方,我也拦着,可拦得住吗?孩子大了,有自己的路要走。”她看向老李,“老李,咱们做父母的,不就是盼着孩子有出息吗?”
老李没说话,捡起地上的钉子,一颗一颗往铁皮箱里放。钉子硌得手生疼,可他好像没感觉。
那天晚上,父子俩没怎么说话。老李躺在床上,听着隔壁小栓翻来覆去的动静,一夜没合眼。窗外的月光,透过窗棂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像他此刻的心情,乱七八糟的。
二
火车站的站台总是喧闹的。蒸汽火车“呜——”地一声长鸣,白色的水汽弥漫开来,带着煤烟的味道,呛得人直咳嗽。扛着大包小包的旅客,推着平板车的搬运工,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,挤在一块儿,像一锅沸腾的粥。
老赵穿着笔挺的铁路制服,站在车厢门口,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,一边检票,一边提醒着乘客:“慢点,小心脚下。”他是这趟往返于南北之间的绿皮火车的列车长,干这行快三十年了。
三十年前,他还是个毛头小子,跟着师傅在站台上跑前跑后。那时候,火车还是稀罕物,能坐一次火车,能跟人念叨好几天。旅客们大多穿着打补丁的衣服,行李也简单,一个布包,装着几件换洗衣裳,最多再塞几个窝头。
现在不一样了。旅客们的穿着越来越花哨,行李也五花八门,有拖着大皮箱的,有背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的,里面装着时髦的电子表、的确良布料,甚至还有人背着整箱的磁带和录像带。他们的脸上,大多带着一种混杂着期待和不安的神情,像揣着一颗滚烫的石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