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第一章:乱世孤雏

天祐二年的濠州城,浸在连绵的秋雨里。

护城河边的芦苇被打得蔫头耷脑,城墙上的旌旗褪了色,在风里发出呜呜的哭腔。

街头巷尾不见行人,只有几个挎着篮子的妇人缩着脖子快步走过,篮子里垫着破棉絮,藏着仅存的半袋糙米 —— 这世道,朱梁篡了大唐的天下,淮南又被杨行密攥在手里,苛捐杂税比雨点还密,寻常百姓连喘气都得瞅着时辰。

城西破庙里,一个穿粗布僧衣的和尚正对着佛龛叹气。

佛前的香炉早空了,供案上积着厚厚的灰,只有角落里蜷缩着个四五岁的孩童,小脸冻得发紫,却睁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,死死盯着庙门。

这孩子便是李昪,几天前还是徐州判官李志的孙儿、大唐宗室李荣的儿子,如今却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。

说起李荣,濠州城里稍有些见识的人都听过他的名号。

那汉子生得高大魁梧,平日里不种田地不做买卖,总在酒肆里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,腰间常挎着把锈迹斑斑的唐刀。

有人说他是疯了,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,偏要念叨 “兴复大唐”;

也有人说他是条好汉,去年朱梁的税吏来催粮,是他带头把人赶了出去。

“大唐的天下,哪能就这么没了?”

李荣常拍着桌子吼,酒气喷得满桌都是,

“高祖太宗打下的基业,凭什么让朱温那贼子糟蹋!”

可吼归吼,他手里既没兵,又没地盘,就像无根的飘萍。

直到上个月,听说盐枭夏韶聚了上千人手在海边作乱,李荣眼睛亮了,揣着半壶酒就找了过去。

有人看见他站在夏韶的营门外,雨水浇透了衣衫,声音却掷地有声:

“我乃建王李恪之后,今日来投,是想和公共图大事!”

夏韶本是个混江湖的粗人,见李荣说得恳切,又听闻他是皇室后裔,当即拍着胸脯应下。

两人连夜带着人马从海路杀进淮河,沿途郡县的守军本就疲弱,竟被他们连下三城,队伍也壮大到了数千人。

濠州刺史急得跳脚,飞书向杨行密告急。

谁也没想到,杨行密竟亲自带着大军来了。

那老将军惯会用兵,先是诈败诱敌,再设下伏兵断了后路。

夏韶的队伍本是乌合之众,一触即溃。

李荣拼着命护着夏韶突围,却被一箭射穿了肩膀,摔下马来当了俘虏。

“大唐宗室?” 杨行密坐在帐中,把玩着腰间的玉佩,冷笑一声,

“如今这天下,姓李的早就不作数了。”

当即下令,将李荣全家满门抄斩。

那天的濠州城,哭声从早到晚没断过。

李昪的母亲抱着他躲在柴房的地窖里,听见官兵踹门的声响,把他往地窖深处一推,含泪道:

“儿啊,活下去,替爹娘报仇……” 话音未落,就被拖了出去。

等小昪从地窖里爬出来,家里已是血流成河,他攥着母亲留下的银簪,光着脚跑出了城,一路跌跌撞撞躲进了城西的破庙。

“小郎君,饿了吧?”

和尚端来半碗稀粥,热气袅袅升起。

这和尚法号智真,早年曾在杨行密军中当过军医,后来看破红尘出了家,和杨行密也算有几分交情。

他见这孩子眼神不凡,又听说了李家的惨事,心里便存了恻隐之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