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有时是买铅笔,有时是买笔记本,每次来都不空手——要么带本翻得卷边的《语文基础知识手册》,要么带张自己抄的历史年表,纸页上还带着淡淡的墨水香。晓燕也不白要他的东西,趁主任不注意,偷偷把紧俏的肥皂多留一块,或者把供销社新到的麦乳精,按平价卖给她。那麦乳精是给弟弟晓军补身体的,晓军正读高中,费脑子,可晓燕总想着,陈建国复习更累,更该补补。

五月的傍晚,镇西头的河边上飘着柳絮,像漫天的雪。陈建国骑着辆二八自行车来接晓燕,车后座垫了块花布,是他从知青点老乡那儿借的,怕硌着晓燕。车把上挂着个布包,里面是晓燕妈蒸的白面馒头,还有一碟咸菜——晓燕跟妈说,陈建国是她的“复习老师”,妈虽没多说,却总让她多带点吃的。

“坐稳了。”陈建国扶着车把,声音里带着笑。晓燕坐在后座上,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角,风把他的白衬衫吹得鼓起来,带着股淡淡的皂角味,那是她上次给他留的“蜂花”肥皂的味道。自行车碾过河边的土路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响,远处传来生产队收工的哨子声,还有谁家的收音机在唱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,歌声顺着风飘过来,裹着芦苇刚冒芽的清香。

“你为啥想考师范啊?”晓燕靠在陈建国的后背,声音轻轻的。

“我下乡那年,村里的小学没老师,孩子们都在土坯房里上课,冬天冷得手都握不住笔。”陈建国蹬着车子,声音慢了点,“我想考师范,将来回镇上当老师,让孩子们能在暖和的教室里读书。”

晓燕没说话,心里却暖烘烘的。她想起自己初中毕业时,老师劝她接着读,可家里穷,弟弟还小,她只能放弃。要是当年有陈建国这样的老师,或许她也能考上高中。风里的柳絮落在她的头发上,陈建国忽然停下车,伸手帮她把柳絮摘下来,指尖碰到她的耳尖,两人都愣了愣,晓燕赶紧别过脸,看着河里游过的鸭子,假装没看见他发红的耳根。

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,就撞上了硬茬。晓燕妈从邻居张婶那儿听说,自家闺女总跟个乡下知青来往,还天天一起去河边,当下就发了火。晚饭时,她把搪瓷碗往桌上一墩,粥溅出来洒在蓝布桌布上,印出一圈湿痕:“林晓燕,你跟我说实话,你是不是跟那姓陈的好上了?”

晓燕攥着筷子,头埋得低低的,米粒粘在嘴角都没察觉:“妈,建国是好人,他要考大学的,我们就是一起复习。”

“考大学?考上了还能看得上你?”晓燕妈气得拍桌子,桌角的咸菜碟都晃了晃,“他是农村户口,你是供销社的正式工,铁饭碗!你跟他好,将来他要是去了大城市,你咋办?喝西北风去?我已经跟你王阿姨说好了,她儿子是供销社的副主任,下个月就跟你见个面,那才是正经人家,能给你一辈子安稳!”

晓燕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,砸在粥碗里,溅起小小的水花。她把碗一推,起身就跑回了屋,关上门,趴在枕头上哭。枕头套是妈缝的,上面绣着朵茉莉花,可她现在看着,只觉得心里堵得慌。她想起陈建国帮她摘柳絮的样子,想起他给她的复习资料,想起他说要回镇上当老师的话,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——他还在知青点复习呢,要是知道自己妈不同意,该多难过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