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1981年的春末,北方小镇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凉,镇东头供销社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时,林晓燕正踮着脚,把最后一块“蜂花”牌肥皂摆上货架。蓝布衫的衣角扫过玻璃柜台,带起一阵轻微的灰尘,阳光透过柜台上方的小窗照进来,落在摆得整整齐齐的“友谊”牌雪花膏上——粉白的盒子烫着金纹,是供销社里最俏的货,不仅要凭工业券,还得赶早排队,晚一步就被抢空了。

“同志,要半斤煤油。”

清朗朗的男声从柜台外传来,晓燕转过身,指尖还沾着肥皂盒上的薄灰。撞进视野里的是个高个子男生,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,袖口卷到小臂,露出结实的骨节,指缝里还沾着点泥土,像是刚从城外的田埂上过来。他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两斤粮票,还有一角五分钱的纸币,指尖微微蜷着,像是有点紧张。

晓燕弯腰从柜台下拎出搪瓷油壶,壶身上印着“农业学大寨”的红字,边缘磕掉了块瓷,露出里面的黑铁。她掀开壶盖,往里面倒煤油时,余光瞥见男生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边的旧课本上——那是她偷偷从弟弟林晓军那儿借来的高中语文,封皮都磨掉了角,书页里夹着她抄题的纸片,趁午休没人时翻几页,想圆自己没读完高中的遗憾。

“煤油只剩四两了,行不?”晓燕把油壶凑到眼前看了看,确认分量够,才直起腰。

“够了,谢谢同志。”男生接过油壶,手指碰到壶身的瞬间,两人都顿了一下——四月的天还凉,他的指尖却带着点热意,晓燕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缩回手,指尖发麻,连耳尖都悄悄红了。男生又瞥了眼课本,犹豫了会儿才开口,声音比刚才轻了点:“同志,你也在复习?准备考啥?”

“瞎看的,我没上过高中。”晓燕把找的五分钱递过去,指尖捏着纸币的边角,不敢抬头看他。那年头,“读书”是件金贵事儿,尤其对女孩子来说,她初中毕业就进了供销社当临时工,熬了三年才转成正式工,高中课本里的字认识她,她却认不全那些复杂的公式。

“我叫陈建国,在城外的知青点复读,今年想考大学。”男生忽然笑了,嘴角弯出个浅窝,露出两颗整齐的白牙,“要是不嫌弃,我那儿有旧的复习资料,下次给你带过来?都是我之前用过的,上面有笔记,或许能帮上忙。”

晓燕的心跳漏了一拍,攥着粮票的手紧了紧。“考大学”这三个字,在1981年的小镇上,比供销社的雪花膏还稀罕——知青下乡多年,能有勇气复读考大学的,都是心里揣着劲儿的人。她咬着唇点点头,声音软得像春风里的柳絮:“我叫林晓燕,谢……谢谢你啊,陈同志。”

那天傍晚,晓燕下班时,发现自行车的车筐里多了本《数学公式大全》,封皮都翻卷了边,扉页上用钢笔写着“陈建国”三个字,字迹工整有力。书里夹着张纸条,上面抄着几个英语单词,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。晓燕捏着纸条,站在供销社门口的老槐树下,风把槐树叶吹得沙沙响,她忽然觉得,这春末的风,好像没那么凉了。

从那天起,陈建国成了供销社的常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