戴维脸色微微一僵,但很快恢复:“初期当然需要借助苏老这样的专家经验进行数据标注和模型训练。但一旦数据量足够,算法就能学习并超越个体经验,实现更客观、更一致的诊断。”他避实就虚,描绘着技术万能的前景。
“超越?”祝由语气平和,却字字清晰,“医学的对象是人,不是机器。‘观其形,听其声,问其情,切其脉’,每一次诊疗都是一次独特的互动和共情。算法或许能处理数据,但它如何理解一位患者眼底深处的哀愁、语气中细微的颤抖、脉象里传递的生命故事?这些‘不标准’的信息,往往是辨证的关键。”
他的话语轻柔,却像一根针,刺破了戴维精心构建的技术泡沫。堂内几位候诊的老人似懂非懂,却下意识地微微点头。苏合香的眼睛亮了一下。
戴维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,语气生硬了几分:“祝博士,理想很美好,但现实是效率与规模。没有标准化,如何惠及大众?难道永远停留在少数人才能享受的‘艺术品’阶段?”
“如果‘惠及大众’意味着将复杂的生命简化为冰冷的流程,用统一的‘产品’去应对万千不同的心灵,那么这种‘惠及’,代价是否太大?”祝由反问。
气氛一时有些僵持。那位微胖的镇干部、苏老的儿子苏启明连忙打圆场:“哎呀,都是为病人好,方法不同嘛!戴总,祝博士,坐下聊,坐下聊!”
戴维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不悦,决定不再与祝由纠缠理论。他转向苏启明,笑容重新浮现:“苏经理,我们还是先谈谈具体的合作框架和股权分配吧?心安医疗愿意出资五千万,控股百分之五十一,共同成立新公司,打造‘回春堂心药’高端品牌……”
巨大的数字和“品牌”愿景,让苏启明呼吸急促,脸上放光。
祝由不再言语,默默退到一旁,目光扫过满墙的药柜,那些密密麻麻的抽屉里,藏着成千上万种草木金石,君臣佐使,变化无穷,对应着人体气血阴阳的无穷变幻。这是一种基于关系和动态平衡的、极其复杂的智慧,岂是简单“标准化”能概括的?
接下来的几天,祝由以学术交流的名义留在了灵枢镇,住在镇上一家干净的民宿里。他没有急于表态或干预,而是像一个真正的学者,沉下心来观察和学习。
他每天都会去回春堂,有时帮忙整理药材,有时安静地坐在角落,看苏老先生坐诊。
苏老看病极慢。一个病人往往要看上半小时甚至更久。他不只是问症状,更会细细询问病人的生活起居、工作压力、家庭关系、甚至最近的梦境。他凝神静气地听,手指搭在患者腕间,仿佛能透过皮肤感知到气血的奔流与淤塞。他的诊断往往出人意料,开出的方子也可能是药茶、饮食建议、一段特定的音乐(他有时会让苏合香用古琴弹奏)、或是去后山某处静坐吐纳的“药方”。
神奇的是,许多被大医院诊断为焦虑症、抑郁症、失眠症,服用西药效果不佳或副作用明显的患者,在苏老这里调理一段时间后,情况竟真的有了显著改善。
祝由尝试用他的心理学知识去理解:那些个性化的“药方”,或许起到了认知行为调节、情绪疏导、注意力转移、身心放松、社会支持重建等综合作用。而中药方剂,则可能从神经内分泌、免疫系统等层面进行了整体调理。这是一种多维度的、个性化的、充满人文关怀的系统干预,与标准化流程有本质区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