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岁的夏天，林晚晚已经习惯了做苏辰最安静的影子。
舅舅家的老院子成了她整个世界的版图，而苏辰则是这片疆域里永不疲倦的探索者。她总是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，膝上摊着一本图画书，目光却追随着那个如风般穿梭的身影。
他好像永远都停不下来。晨起时，他已经在院子里忙活，有时是修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，有时是给墙角的花圃除草。他的工具是一把比他的手大上许多的锤子，使起来却格外顺手。林晚晚看着他用小石头垫稳门轴，轻轻敲打几下，那恼人的响声就消失了。
“辰辰真是个小能人。”舅妈端着果盘过来，放在石桌上，摸摸林晚晚的头，“晚晚怎么不跟哥哥一起去玩？”
林晚晚摇摇头，小口咬着苹果，眼睛却还跟着苏辰转。她不是不想，是不敢。苏辰的世界太大太快，她怕自己跟不上。
最让她惊讶的是，无论怎么折腾，苏辰总是清清爽爽的。隔壁家的男孩们玩起来总是满头满脸的汗和泥，苏辰却像是有什么魔法。爬树掏鸟窝后，他顶多拍拍裤腿上的灰；帮舅妈搬煤球后，他会立即去打水洗手洗脸。就连头发都服服帖帖的，只有那双眼睛，永远闪着藏不住的灵动光芒。
午后是最安静的时光。大人们在午睡，表姐们在写作业。苏辰会躺在槐树下的竹椅上小憩，一本翻旧了的《十万个为什么》盖在脸上。林晚晚就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，数着地上的光斑，偶尔偷偷看他一眼。
她发现苏辰的左手腕上总是系着一根红绳，已经有些褪色了，却打着一个精巧的结。有一次他睡着了，书从脸上滑下来，林晚晚才看清那根红绳上还串着一颗小小的木珠，上面刻着看不懂的纹路。
七岁那年的夏夜格外闷热，一丝风也没有。大人们把竹床搬到院子里乘凉，小雅姐姐摇着蒲扇给大家赶蚊子，小雨姐姐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。
林晚晚坐在竹床边缘，小短腿够不着地，一晃一晃的。她仰头看着天空，试图在城里浑浊的夜空中找到几颗星星。舅妈说，外婆变成了星星，可是她找了很久，也不知道哪一颗是。
忽然，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。
苏辰像是从夜色里钻出来的，手里捧着个玻璃罐。罐子里，十几只萤火虫明明灭灭，像是把碎星星都装了进去。
“给你。”他压低声音，像是分享什么不得了的秘密。
林晚晚惊喜地睁大眼睛，小手小心翼翼地去接。冰凉的玻璃罐贴上掌心，驱散了一丝暑气。萤火虫在罐子里打着转，尾部发出柔和的光，映得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。
“真好看。”她轻声说，鼻尖几乎要贴上玻璃，呼出的气在罐壁上凝成一小片白雾。
苏辰得意地挑眉，蹲下身来和她平视：“后山坡还有很多，明天太阳落山后带你去。”
罐子里的小光点仿佛听懂了他的话，闪烁得更加起劲。林晚晚用力点头，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探险。
就在这时，舅妈发现了他们的“秘密”，笑着走过来：“辰辰，又去抓萤火虫了？快放了，活不了多久的。”
苏辰撇撇嘴，但还是接过罐子，熟练地打开铁皮盖子。萤火虫争先恐后地飞出来，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微弱的光轨，像是谁撒了一把会发光的沙子。
“它们属于天空。”苏辰仰头看着四散的萤火虫，突然说了这么一句。
林晚晚怔怔地看着他。月光如水，洒在苏辰的脸上，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。那一瞬间，他看起来不像个调皮的孩子，倒像个小小的哲学家。萤火虫的光点在他眼中明明灭灭，像是住进了一整个星空。
“可是...”林晚晚小声说，“放了就看不到这么亮的光了。”
苏辰转过头，眼睛弯成月牙：“明天还会有的。有些东西，就是因为会消失才好看啊。”
这话对七岁的林晚晚来说太过深奥，她却莫名记在了心里。
那天晚上，她在日记本上仔细地画下一个男孩和一群萤火虫。画完后，她盯着画看了很久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。画里的苏辰比真实的还要好看，萤火虫的光点被她用黄色蜡笔涂得亮亮的。
等她长大了，一定要变得很优秀，然后...
然后怎么样，她没好意思写下去。笔尖在纸上停留了很久，最终只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，藏在槐树的叶子里。
她把日记本锁好，藏在了枕头底下。窗外的蝉鸣已经歇了，只剩下偶尔的蛙声。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来，照在枕头那个小小的突起上。
梦里，她跟着苏辰去了后山坡。那里的萤火虫真的很多，像是整个天空的星星都落了下来，在他们身边旋转飞舞。苏辰在前面跑，她在后面追，可是怎么追也追不上。
“哥哥，等等我......”她在梦里小声说。
可是那个身影越来越远，最后消失在萤火虫的海洋里。
而萤火虫还在窗外飞舞，明明灭灭，像是永远说不完的悄悄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