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脏监测仪的滴滴声是这间急诊室里唯一规律的东西,一声接一声,像在丈量我所剩无几的生命。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和某种淡淡的铁锈味,不好闻,但异常提神,至少比办公室里隔夜外卖和焦虑汗液混合的味道要干净。连续第四十三天,凌晨三点。这次不是在堆满电路板和代码书的工位上,而是在这里。眼前是惨白的天花板,灯管冷冰冰的,一条细微的裂纹蜿蜒爬向角落。
记忆最后一块完整的碎片,是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模糊重影,心脏猛地一抽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,然后狠狠抛出去,坠入一片嗡鸣的黑暗。再睁眼,就是这片白了。
护士进来记录数据,看见我睁着眼,似乎有些意外。“醒了?感觉怎么样?”她声音平静,大概是见多了我这种把自己榨干后送进来维修的零件。
我张了张嘴,喉咙干得发涩,挤出点声音:“……还好。”
“‘还好’?”她低头写着什么,语气没什么波澜,“心脏骤停,送来得再晚几分钟,就真不‘还好’了。年轻人,拼也不是这个拼法。”
她调整了一下滴速,没再多说,转身去了下一张病床。留我一个人对着那盏白灯,和那条裂纹。
是啊,拼。为公司拼死拼活,把这副身家性命都押上去,换来了什么?老板黄伟明画的大饼,一次比一次圆,一次比一次香,吃到嘴里的,永远是下一次项目分红后的“重重有赏”。加班到凌晨是常态,通宵也是家常便饭。公司的服务器比我更需要呵护,代码不能停,数据不能断。那八万块的提成,是我熬干了心血,从牙缝里挤时间,一行代码一行代码敲出来的。黄伟明上次拍着我肩膀,“小林,这项目成了,你是头功!公司绝不会亏待你!”他脸上的笑容热切得几乎能烫伤人。
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,屏幕亮起。一条新短信,来自银行。
鬼使神差地,我伸手拿了过来。
手指划过屏幕,冰冷的数字跳出来。
本月薪资入账:4,321.76。
不是预期的接近六位数。甚至零头都差得远。
我盯着那串数字,看了足足一分钟。呼吸面罩下的空气忽然变得稀薄滚烫。心脏监测仪的滴滴声加快了,不再是平稳的丈量,变成了急促的警报。
不可能。基本工资加上那八万提成,绝对不该是这个数。
我颤抖着手指点开薪资明细。
项目绩效提成:-80,000.00。
备注:旷工扣除。
旷工?
今天早上……部门早会。九点钟。我那时刚从抢救室出来,躺在观察病房里,连抬根手指都费劲。
就因为这个?一次早会?在我为公司卖命到差点直接送进火葬场之后?
心脏监测仪叫得越来越尖锐。护士快步走过来,皱着眉查看:“情绪不要激动!你现在不能激动!”
她给我注射了点什么,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。仪器的尖叫慢慢平复下来,但胸腔里那块刚才差点炸开的血肉,此刻沉甸甸地往下坠,变成了一块吸饱了冰水的石头,又冷又硬,硌得生疼。
那点残存的、可笑的、关于“价值”、“认可”、“团队”的虚幻泡沫,被这-80,000.00砸得粉碎,连点水汽都没留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