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我。五岁时的我。
心脏像被猝然捏紧,酸涩猛烈地冲上鼻腔。我以为我忘了,原来没有。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冰冷和恐惧,穿越了二十年,瞬间将我吞没。
我深吸一口气,用力压下翻涌的情绪,慢慢走过去,蹲下。
“小朋友,怎么了?迷路了吗?”我的声音努力保持温柔,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小家伙猛地抬头,泪眼婆娑的大眼睛里全是惊恐和警惕,像只受惊的兔子,使劲往后缩。
“别怕,姐姐不是坏人。”我挤出最和善的微笑,从背包里掏出一颗用彩色玻璃纸包着的巧克力糖——对这个年代的孩子来说,这是难以想象的诱惑。“喏,给你吃。”
她看着糖,又看看我,小手犹豫地、一点点地伸过来,飞快地抓走糖,紧紧攥在手心,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“告诉姐姐,你家在哪里?爸爸妈妈呢?”我明知故问。
她低下头,声音细得像蚊子叫:“……爸爸妈妈不见了……他们说不要我了……”
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,精准地刺入我记忆中最痛的伤口。
“没关系,”我把声音放得更柔,仿佛在安抚当年的自己,“姐姐带你去找能帮你的人,好不好?他们一定会帮你找到更好的家。”
我向她伸出手。那只小手,冰凉,微微颤抖着,最终,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我的掌心。
第二章:1985,夏 · 派出所与“好心人”
我牵着五岁的自己,走进记忆里那个小小的派出所。
值班的是位面容和善的老民警,姓王。我立刻提醒自己,现在的身份不能是任何有关的亲属,必须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好心人。
“民警同志!您好!”我带着孩子,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同情,“我在那边巷子里发现这个小朋友,一个人哭得厉害,说是爸爸妈妈不见了。我问了半天也问不出家在哪里,天快黑了,实在不放心,只好带她来您这儿了。”
王民警看着孩子可怜兮兮、紧抓着我衣角的样子,立刻重视起来:“哎哟,这当父母的也太不负责任了!小朋友,别怕啊,警察叔叔在。”他蹲下安抚了一下孩子,然后起身对我表示感谢:“同志,太谢谢你了!现在像你这么热心的人可不多了。你放心,我们一定会先安顿好她,再尽力查找她的父母。”
我松了口气。这样处理,流程上最干净利落。
第三章:2004,春 · 档案室里的凝望
陆城丰合上厚厚的卷宗,揉了揉眉心。市局档案室的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。
四十一岁的他,眉宇间的锐气已被岁月打磨得更为内敛沉静,唯有眼神依旧深邃如渊。
卷宗记录很简单:一九八五年夏,五岁女童被遗弃于东风巷,一名不愿留名的热心女群众将其送至派出所,孩子最终被教师夫妇赵建国、李芳收养。
引起他注意的,是附在卷宗里、当年他的师傅老王几句非正式的备注:
「该热心女群众其后数次来电询问孩子安置情况,甚是关心,然不愿透露个人信息,甚是奇怪。(徒小陆亦觉有异)」
“徒小陆”——就是当年刚入行、跟着老王学习的,二十二岁的他自己。
那个女人的样子瞬间从记忆深处浮现。惊鸿一瞥,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复杂得惊人,有悲伤,有坚定,还有一种与年龄和时代格格不入的沧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