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,灰白的光线从糊窗的塑料布缝隙里挤进来,落在王老栓脸上。他睁着眼,其实已经醒了个把钟头,只是懒得动弹。身边的婆娘打着鼾,一声接一声,像拉破风箱。老栓悄悄爬起来,尽量不惊动她,那双粗糙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床头的衣物,每一下动作都轻得好似偷儿。
他趿拉着布鞋,走到院中。五月的晨风还带着凉意,老栓打了个哆嗦,系紧腰间的布带。东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,几颗星子还顽强地亮着。他蹲在门槛上,摸出别在腰后的烟袋,那烟袋已经跟了他二十年,牛皮缝制的袋身被磨得油光发亮。他捏一小撮烟丝按进烟锅,划火柴点燃,深吸一口。烟雾缭绕中,他望着眼前三十亩麦地,青黄相间,快要灌浆了。
这地是祖上传下来的,老栓的爷爷那辈开垦的荒地,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。每一寸土都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纹,哪块地爱长草,哪块地存水,老栓闭着眼都能说出来。他吐出一口烟,烟雾在晨光中慢慢散开,像是许多解不开的心事。
灶房传来窸窣声,是老栓的儿媳春梅起来了。这姑娘嫁过来三年,勤快得像只蚂蚁,天不亮就张罗一家人的早饭。老栓听见水缸盖被掀开,瓢碰着缸壁发出清脆声响,然后是舀水、刷锅、生火的一系列动静。不一会儿,烟囱冒出青烟,融进晨曦里。
“爹,您醒这么早。”春梅探出头,头发挽在脑后,几缕散发贴在汗湿的额上。她撩起围裙擦手,脸上带着倦容,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青黑。
老栓嗯了一声,继续抽烟。他心里明白,春梅这么勤快,partly是因为儿子大军外出打工两年未归,她得替丈夫尽孝。老栓吐出口烟,心里算着日子——大军说麦收时一定回来。这话去年也说过,结果等到麦子入仓了也没见人影。老栓不敢全信,却又忍不住盼着。
太阳爬上山头时,一家子都醒了。老栓婆娘李玉芹忙着喂鸡鸭,十三岁的孙子小宝揉着惺忪睡眼从偏房出来,被春梅催着洗脸。老栓掐灭烟,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,准备下地看看。
“爷爷,今天星期天,我能跟你去地里不?”小宝凑过来,脸上还挂着水珠。孩子长得像他爹,方脸盘,大眼睛,就是身子单薄些。
“作业写完了?”老栓问,见孙子点头,才勉强应允:“换件旧衣裳,麦叶扎人。”
一老一少前后脚走出院子。老栓的背有些驼了,但步子依然稳健。小宝蹦蹦跳跳,不时蹲下捉蚂蚱。路边的野草挂着露珠,打湿了他们的裤脚。
麦子长势不错,齐腰深,绿中泛黄。老栓钻进地里,捏捏麦穗,满意地点头。今年雨水匀称,看来是个好年景。他嘱咐孙子:“再有个把月就该收了,到时候你爹也该回来了。”
小宝眼睛亮起来:“爹说要给我带遥控汽车!”
老栓哼了一声:“就知道玩。你爹在外头吃苦受累,你倒想着玩。”话虽这么说,他心里也盼着儿子回来。大军是独苗,这两年在外搞装修,听说挣得不少,可老栓总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正理。钱再多,买不来团圆。
地头传来李玉芹的喊声,叫他们回去吃早饭。老栓应了一声,带着孙子往回走。路上遇见邻居老陈头,也蹲在地头看麦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