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中的女鬼像是被烙铁烫到,疯狂地尖叫着后退。
那不是对仇人的怨恨。
是兔子看到鹰,是羊羔撞上狼。
是源于灵魂深处的,对天敌的恐惧。
尉迟苍的呼吸,猛地一滞。
握住我的力道,无意识地松了半分。
我轻笑一声。
当着他的面,伸出舌尖,舔了舔指尖从镜子上沾染的,那点稀薄的“罪孽”。
然后,我蹙了蹙眉。
“太淡了。”
“没意思。”
他盯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。
转身,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。
“明天,军中有两个内奸。”
“杀了他们,这面镜子,随你处置。”
02
北境的风,刮在人脸上,如刀削一般刺骨。
校场上,两排顶盔贯甲的亲兵站得像两堵黑铁浇铸的墙,墙中间,跪着两个被捆成粽子的男人。
这就是尉迟苍口中的“内奸”。
我到的时候,他正抱着手臂,站在点将台的阴影里,整个人像一尊没有情绪的铁塔,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。
校场上所有人的目光,都黏在我身上。
有好奇,有轻蔑,更多的是一种看珍稀玩物似的审视。
他们不信一个从京城来的,据说走几步路就要喘气的长公主,能在这地方掀起什么风浪。
尉迟苍没有说话,只是抬了抬下巴。
一把还带着未干血迹的佩刀,被亲兵“哐当”一声,扔在我脚下。
刀锋在灰蒙蒙的天光下,反射出一点森然的白。
我没有去看那把刀。
我绕过它,朝那两个跪着的男人走去。
左边那个,一脸悍不畏死,脖子梗得像头犟驴。
右边那个,则在发抖,眼神躲闪,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。
我先走到了右边那个面前。
他抬起头,满是横肉的脸上挤出一个鄙夷的笑,似乎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。
我蹲下身,与他平视。
然后,我伸出手,很轻地,抚过他粗糙的囚衣,从手臂,到肩膀,最后停在他的脖颈旁。
他身上的“味道”,争先恐后地往我鼻子里钻。
一股铜钱放久了生出的绿锈味,混着克扣军饷时,那些新兵蛋子敢怒不敢言的怨气。
一股背叛同袍时,酒桌上许诺的香醇酒气,与背后捅刀的铁锈味。
还有一股……最让我反胃的,属于某个驻地洗衣少女的,皂角和眼泪混合的酸楚气味。
“三年前,你出卖了和你一起潜入敌营的三个弟兄,换了个百夫长的位置。”
我的声音很轻,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。
他脸上的笑,僵住了。
“去年冬天,你把朝廷拨下来给伤兵买炭的银子,换成了劣质的烟煤,冻死了七个人。”
他开始喘粗气,眼睛瞪得像对铜铃。
“半个月前,你喝醉了,在军寨后面的林子里,把给你洗衣服的那个哑女……”
我没有说完。
但他懂了。
他剧烈地哆嗦起来,牙关咯咯作响,汗水混着尘土从他额角淌下,比任何烙铁烫在身上,都让他痛苦。
灵魂被一寸寸剥开的恐惧,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刑具。
校场上,死一样的安静。
连那呼啸的北风,似乎都绕着这块地方走。
我站起身,走向左边那个始终沉默的“硬骨头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