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相册里的秋天
书房的窗棂把下午三点的阳光切成菱形,落在陈敬山摊开的旧相册上。封面是磨损的棕色牛皮纸,边角蜷曲得像干枯的银杏叶 —— 这本相册他已经三年没敢碰了。指腹擦过 "敬山与秀禾" 的烫金字迹,金粉簌簌落在褪色的桌布上,像谁不经意撒下的一把碎时光。
他摘下老花镜,用袖口擦了擦镜片。镜架在鼻梁上压出的红痕还没褪尽,那是今早看秀禾病历卡时留下的。抽屉最底层的铁盒里,病历卡和她的身份证摆在一起,照片上的秀禾梳着齐耳短发,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,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。陈敬山记得那天她非要把头发剪短,说 "省得给你添麻烦",其实是化疗掉发前的最后倔强。
"又在翻这些?" 社区护工小周端着药碗走进来,不锈钢勺子碰出轻响。她把药碗放在相册旁,碗沿凝着一圈褐色药渍,像条凝固的泪痕。"王医生说您最近血压不稳定,别总闷在书房里。"
陈敬山没抬头。相册第一页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,1978 年的春天,他和秀禾在图书馆的银杏树下。那时他还是个穿中山装的青年,秀禾扎着麻花辫,手里攥着本《伤逝》。他记得那天她借给他的钢笔漏墨,在借阅卡上晕开一小团蓝渍,像片微型的天空。
"这张照片......" 他的手指悬在照片上方,指尖微微颤抖,"是在哪儿拍的来着?"
小周凑过来看了看:"不是您常说的市图书馆吗?您和林阿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。"
"对,图书馆......" 陈敬山点点头,却觉得那记忆像隔了层磨砂玻璃。他记得银杏叶落在秀禾的发辫上,记得她说话时睫毛的颤动,却怎么也想不起她那天穿的布鞋是什么颜色。这种空白让他心慌,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在一页页撕毁他的人生相册。
药碗里的中药味漫开来,混着书房里旧书的霉味,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。秀禾在世时总说这是 "时间的味道",那时她会泡杯菊花茶放在他手边,花瓣在沸水里舒展的样子,像极了她年轻时穿的那条淡紫色连衣裙。
"敬山," 她那时常倚在门框上笑,"你再对着这些旧书发呆,头发都要比它们白了。"
他现在确实比书还白了。镜子里的老人,头发稀疏得能看见头皮,眼角的皱纹深到能夹住蚊子。可秀禾在他心里,永远是那个在图书馆里借他钢笔的姑娘,辫子上别着枚塑料蝴蝶发卡。
小周收拾药碗时,相册滑到地上,几张照片散出来。其中一张是1985 年的冬天,他们在老房子的煤炉边,秀禾正往炉膛里添煤,侧脸被火光映得通红。陈敬山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,他们的儿子陈阳发着高烧,秀禾把孩子裹在棉袄里,自己在煤炉前守了整夜。第二天早上,她的手指冻得又红又肿,却笑着说:"你看,阳阳的烧退了,我的手也成胡萝卜了。"
他弯腰去捡照片,膝盖发出 "咔" 的一声脆响。这具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,就像他的记忆,总在最需要的时候掉链子。昨天他去厨房倒水,站在灶台前想了十分钟,到底是要拿酱油还是醋。最后发现水壶根本没接水。
"陈爷爷," 小周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,"下周社区有重阳节活动,您要不要...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