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他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,如同困兽的哀鸣。

我被他摇得头晕目眩,心脏却因他话语里巨大的信息量而疯狂跳动。

他不是透过我在看谢晚吟?那他此刻,又在看谁?!

就在我几乎要被他眼底的疯狂吞噬时,他忽然停止了摇晃,猛地凑近,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,涣散的目光直直锁住我,用一种极致温柔、极致缱绻、却又极致痛苦的语调,清晰地、一字一顿地唤道:

「阿鸾……我的阿鸾……你终于肯入梦来看朕了吗?」

阿鸾?!

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,在我耳边轰然炸响!

一瞬间,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。

林惊鸿昔日嘲讽的话语、陛下时而恍惚时而烦躁的神情、秦守安那怨恨的眼神……所有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入脑海,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!

原来如此!原来如此!

他深情怀念的,从来不是谢晚吟!

他心中真正藏着的、连醉后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名字,是阿鸾!

那谢晚吟又是什么?我又是谁的替身?!

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我彻底失去了反应,只是僵直地看着他。

陛下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,他满足地、悲伤地叹息一声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整个人向前倒来,沉重的身躯猛地压在我身上。

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颈窝,呼吸逐渐均匀,竟就这样抓着我的手腕,靠着我的肩膀,沉沉睡去。

仿佛找到了某种终极的慰藉。

内侍们这才敢战战兢兢地上前,七手八脚地想将陛下扶开。

我却一动不动,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。

窗外风雨依旧,烛火摇曳,将他沉睡的侧脸照得半明半暗。

我低头,看着这个伏在我肩上、卸下所有帝王伪装、为另一个女子痛苦买醉的男人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
第一重反转,就这样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,在我面前轰然揭晓。

却带来了更深、更冷、更令人绝望的迷雾。

阿鸾是谁?

谢晚吟为何成了她的替身?

陛下对谢晚吟的「深情」背后,又隐藏着怎样不堪的真相?

而我这枚「替身的替身」,在这场荒谬绝伦的戏中,又算是什么?

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方才用力攥紧的痛感,颈窝处是他滚烫却虚假的依赖。

我缓缓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,悬在半空,颤抖着,最终却无力落下。

瑶华宫外风雨潇潇,如同冤魂夜哭。

殿门外,秦守安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更鼓,一声声敲在我几乎停跳的心上。

怀中的账册硌得生疼,像一块灼热的炭。

「婉才人?」门外又唤了一声,平稳之下,似乎透出一丝极淡的探究。

电光火石间,我猛地深吸一口气,压下所有惊惶,伸手主动拉开了殿门。

门外,秦守安垂手而立,昏黄的廊灯光线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,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,仿佛真的只是来例行公事。

「秦公公。」我侧身让开,语气尽量平静,「方才起风,我担心这旧殿窗棂不牢,便过来看看,正巧您就来了。」

我的主动承认和坦荡,似乎让他微微一怔。他锐利的目光极快地从我脸上扫过,又投向殿内,掠过那明显被移动过的白布和微微开启的抽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