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眼神极其复杂,有瞬间的恍惚,有浓烈的追忆,有一丝近乎疼痛的温柔,最后都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。
他就这样看了我许久,久到我的脖颈开始发酸,心跳如擂鼓。
忽然,他微微倾身,向我伸出手来。
我吓得屏住呼吸。
他的指尖并未触碰到我,只是在离我眉弓寸许的地方虚虚拂过,仿佛在描摹一幅无形的画。
「像……」他极轻地吐出一个字,像是叹息,又像是梦呓,「眉眼处,最是像她。」
声音很低,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中。
她?
谁是……她?
未等我细想,他已收回手,恢复了帝王的端凝,语气平淡了些许,却依旧比传闻中和缓:「多大年纪了?」
「回陛下,臣妾今春刚满十五。」我声音微颤。
「十五……好年纪。」他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,目光又在我脸上停留片刻,才道:「起来吧。」
「谢陛下。」我依言起身,腿有些发软。
「既入宫来,往后便安心住下。」他语气温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,「缺什么,短什么,只管告诉内务府。朕已吩咐下去,你便住在……瑶华宫的西配殿吧。」
身旁的内侍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。
后来我才知道,瑶华宫是离他的养心殿最近的宫苑,而东配殿,一直空着,据说曾是那位「她」的旧居。
「臣妾遵旨。」我再次敛衽行礼。
他挥了挥手,似乎有些倦了:「跪安吧。」
我如蒙大赦,又依礼告退,低着头,一步步退出那压抑的大殿。
直到走出养心殿很远,走到宫道之上,春日的风吹在脸上,我才仿佛重新活过来,后背却已惊出了一层冷汗。
「茯苓,」我低声唤道,声音犹带颤意,「你听见陛下说什么了吗?」
茯苓扶着我,小脸上也满是困惑:「听见了,陛下说小姐……像谁?」
像谁?
那个「她」,究竟是谁?
我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眉眼,心头笼罩着一层巨大的、不安的迷雾。陛下的温柔,似乎并非因我而来,而是透过我,给了另一个影子。
就在这时,一个穿着深青色太监袍服、面容清瘦的中年太监迎面走来,见到我,他停下脚步,规规矩矩地行礼:「奴才秦守安,见过婉才人。」
他的声音平稳无波,礼数周全。
然而,在他抬眼看我的那一瞬间,我清晰地捕捉到,那低垂的眼帘下,一闪而过的,绝非恭敬,而是……刻骨的冰冷,甚至是一丝难以掩饰的憎厌。
我心头猛地一悸。
秦守安……太监总管。
他为何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?
我与他,分明是初次相见。
瑶华宫果真如传闻般精致。
飞檐斗拱,廊腰缦回,院中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,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,像是铺了一层柔软的雪。东配殿大门紧锁,铜锁上落着薄灰,透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沉寂。
我被安置在西配殿。内务府派来的宫人早已垂手候着,见了我,齐刷刷行礼,口称「婉才人」。
姿态恭敬,眼神却各异。有好奇,有审视,亦有不易察觉的轻慢。
领头的大宫女名唤秋纹,看着稳重老成,她一边指挥小太监将我的箱笼抬入内室,一边温声道:「才人一路辛苦,奴婢已命人备好了热水和茶点,您可要先歇歇脚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