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熙四年的春，似乎比往年来得更迟些。
宫墙角的残雪尚未化尽，风里还带着凛冽的刀子，刮在人脸上，生疼。
我坐在一顶再普通不过的青帷小轿里，听着轿夫沉闷的脚步声和轿子吱呀的摇晃声，手心攥着一方素帕，浸满了冰冷的汗。
我叫姜沉璧。沉璧静影，浮光跃金。父亲取这个名字时，大约是盼我如美玉般温润美好，将来能觅得良缘，光耀门楣。
却从未想过，我会以这种方式，踏入这四方皇城。
姜家门第不显，父亲只是个五品小官。我能被选中，实属意外。直到宣旨太监那尖细的嗓音在府中响起，念出「淑女姜氏，婉静有仪，特册为才人，赐号『婉』」时，我仍觉恍惚。
母亲喜极而泣，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：「阿璧，入了宫，万事谨慎，侍奉君上，更要尽心……」话语未尽，泪已先流。她眼底的喜悦下，藏着难以掩饰的担忧。
我明白。
一入宫门深似海，从此萧郎是路人。
我的萧郎还未曾有过，便要先去侍奉那天底下最尊贵，也最莫测的夫君。
轿子停了。
帘外传来内侍恭敬却毫无温度的声音：「婉才人，请下轿，该去面圣了。」
深吸一口气，我扶着侍女茯苓的手，弯腰走出轿厢。
眼前是重重朱墙，琉璃瓦在稀薄的春日下反射着冰冷的光，望不到头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压迫感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引路的太监面无表情，脚步又快又轻，像飘在地上。我低着头，紧跟其后，不敢多看一眼，只觉得回廊九曲，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。
终于，在一座巍峨宫殿前停下。鎏金匾额上写着「养心殿」三个大字。
「在此候着。」内侍丢下一句，便进去通传。
殿外守着带刀侍卫，眼神如鹰隼般锐利，我不敢直视。手指冰凉，微微颤抖。茯苓悄悄握了握我的手，低声道：「小姐，别怕。」
怎能不怕？那扇紧闭的殿门后，是掌控天下，也掌控我未来命运的人。
殿门开了。方才那内侍出来：「陛下宣婉才人进见。」
我定了定神，垂下眼帘，一步步踏入那殿中。
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，带着暖意，却莫名让人心头更紧。殿内极静，只能听到我裙裾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自己的心跳。
金砖铺地，光可鉴人，映出我模糊而卑微的身影。
「臣妾姜氏，参见陛下，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。」我依着嬷嬷教导了无数遍的礼仪，跪伏下去，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面。
一片寂静。
我能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我的头顶，带着审视的重量。时间仿佛凝滞，每一息都变得漫长。
良久，上方才传来一个声音，清朗中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：「抬起头来。」
我依言，缓缓抬起头，却依旧不敢直视天颜，目光只及那人明黄色的袍角和绣着金龙的靴子。
「再抬些。」
我不得不将视线向上移。先是看到玉带，然后是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御案上，最后……终于对上了那双眼睛。
当今天子萧允，很年轻，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，面容俊朗非凡，眉宇间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郁色与威仪。他正看着我，不，是看着我的脸，尤其是眼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