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监狱的月光是冷的。
唐亦寻坐在探视室的铁椅上,指尖划过玻璃窗上的霜花。外面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,雪花落在窗沿,很快融成水痕,像谁没忍住的眼泪。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,距离探视结束还有十分钟,林未然应该不会来了。
“唐先生,时间快到了。”狱警的声音隔着铁门传来,带着程式化的冷漠。
唐亦寻收回目光,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牛皮本。本子里夹着十二张素笺,是他入狱前特意买的,米白色的纸页上还留着淡淡的桂花香气——那是林未然最喜欢的味道,去年秋天他们在老宅的桂树下,她还说要把桂花晒干了泡茶。
他拿起笔,笔尖悬在纸上很久,才落下第一行字:
“未然,见字如面。今天下雪了,比去年咱们在老宅看的那场大些。监狱的墙太高,看不见完整的天空,只看见雪片从铁窗顶上飘下来,像碎了的盐。”
写了两句,他忽然停住。笔杆在掌心转了半圈,墨汁滴在纸上,晕开个小小的黑点。他想起三个月前庭审那天,林未然坐在旁听席第一排,穿了件他送的驼色大衣,头发梳得很整齐,只是眼睛红得像哭过很久。法官宣判“有期徒刑十五年”时,他看见她指尖攥得发白,却始终没掉一滴眼泪。
他知道她在怨他。
怨他当年为了夺权,瞒着她做了那么多事;怨他事发后独自扛下所有罪名,连一句解释都没给她;更怨他明明答应过“等事情了结就带她去江南”,却把自己送进了这不见天日的地方。
“他们说我表现好,减刑两年。”唐亦寻继续写,笔尖压得很重,纸页微微发皱,“十三年,不算太长。等我出去,老宅的桂树应该又长高了,到时候我给你摘最新鲜的桂花,泡你爱喝的茶。”
这是他第无数次在心里算日子。十三年,四千七百四十五天,他甚至能算出每天该如何度过——清晨在车间打磨零件,中午在操场晒太阳,晚上就着昏黄的灯光写这些永远寄不出去的信。他必须给自己找点念想,不然这铁窗下的日子,会像钝刀子割肉,慢慢把人磨垮。
探视结束的铃声响起时,他把素笺折成小方块,塞进牛皮本的夹层。起身时,他下意识朝门口望了一眼,走廊尽头空荡荡的,只有惨白的灯光落在地上,映出他孤单的影子。
回到监室,同屋的老犯人正蜷在床上打盹。唐亦寻坐在床沿,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翻看牛皮本。前几页已经写满了,有的记着天气,有的说监狱的菜太咸,有的只是重复一句话:“未然,我没忘。”
他知道这些信永远寄不出去。林未然的地址他记了十几年,可现在,他不敢寄。他怕她看到信会更难过,更怕她早已开始了新的生活,他的信只会成为她的负担。
月光透过铁窗照在他脸上,眼角的细纹在阴影里格外清晰。他今年三十五岁,却觉得自己像个快入土的老人。当年在商场上意气风发的唐亦寻,早就死在了庭审结束的那天。现在活着的,只是个等着十三年后重见天日的囚徒。
入狱后的第一个春天,监狱里的玉兰花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