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雨,缠缠绵绵落了三日,把江南的青石板路润得发亮。李成推开窗,檐角的水珠顺着瓦当坠下,在阶前溅起细碎的水花。书案上摊着的《论语》才翻到“里仁”篇,墨迹被窗外飘进的潮气洇得微微发蓝。
“公子,赵府的帖子送到了。”小厮青砚捧着个描金漆盒进来,脚步轻得像怕踩碎了廊下的青苔。
李成放下笔,指尖在微凉的砚台上顿了顿。赵府,赵雅。三日前母亲提起这门亲时,他正在给后院的兰草分盆,陶土落在衣襟上,留下星星点点的黄。母亲说赵家是三朝为官的世家,小姐赵雅自幼跟着父亲读诗,性子娴静,与他正相配。
“门当户对”四个字,像枚温润的玉印,盖在这桩婚事上,妥帖,却也生分。
漆盒里是一方绣着兰草的锦帕,针脚细密,墨色丝线勾勒的叶片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潮气。旁边放着张素笺,字迹娟秀,只写了“吉日已择,七月初七”八个字。李成拿起锦帕,指尖触到绣线凸起的纹路,像触到了一片陌生的春山。
他想起去年上元节,在夫子的宴会上远远见过赵家小姐一面。她穿着月白色的袄裙,站在廊下看灯,鬓边插着支珍珠步摇,被风一吹,细碎的光落在青砖上,像撒了把碎星。那时他正和同窗争论《楚辞》里的一句注解,回头时,只瞥见她转身离去的背影,裙裾扫过廊柱,带起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。
“公子,要不要回个话?”青砚见他对着锦帕出神,小声问道。
李成回过神,将锦帕折好放进袖中:“去书房取张宣纸来,我写封回帖。”
笔墨落纸,他写得却是“近日雨多,兰草长势颇佳,不知令府上的如何?”写完自己也觉好笑,明明是定亲的帖子,却扯到了兰草。可转念一想,除了这些,他又能说些什么呢?他与她,终究是陌生的。
定亲后的日子,过得不紧不慢。李成照旧每日在书房读书,偶尔替父亲处理些族中琐事。赵府那边也并无太多往来,只母亲偶尔会派人送去些新制的点心,回来时说赵夫人夸他字写得好,赵小姐也爱读他批注过的《诗经》。
他听着,心里像投了颗小石子,泛起圈浅浅的涟漪,却也仅此而已。
直到六月初,族中一位长辈做寿,请了赵家赴宴。那日天气晴好,蝉鸣在树梢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。李成跟着父亲在前厅迎客,眼角的余光瞥见月亮门那边,赵雅正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来。
她换了身水绿色的衣裙,领口绣着几枝莲蓬,比上元节时看着更清丽些。许是走得急了,脸颊泛着点薄红,像初绽的荷花。四目相对的瞬间,她愣了一下,随即低下头,耳尖悄悄红了。
李成也觉得有些不自在,拱手行了个礼,声音比平时低了些:“赵小姐。”
“李公子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像荷叶上滚动的露珠,轻轻巧巧落在心湖上。
宴席上,两人的座位隔着两张桌子。李成端着酒杯,目光偶尔会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。她正听着旁边的夫人说话,嘴角噙着浅浅的笑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玉佩流苏。那玉佩是他前几日托母亲送去的,和田白玉雕成的鲤鱼,他想着江南多水,鲤鱼寓意顺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