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月初一,天还没擦黑,巷子里就飘起了若有似无的雾。雾是青灰色的,像从青石板缝里渗出来的潮气凝结而成,裹着老槐树的枯枝,把巷尾的 “文渊阁” 衬得愈发幽深。林晚提前半个时辰就关了铺门,门闩上缠了根从祖父旧香囊里拆出的红绳,红绳上沾着的干枯艾草早已失了绿意,却仍透着股陈旧的药香,在雾气里晕开,与铺子里的樟木香气混在一起,竟生出几分诡异的暖意。
她把藤椅搬到后窗下,窗纸是祖父当年亲手糊的,边角已经卷翘,中间破了个指甲盖大的小洞,刚好能框住门口的台阶。怀里揣着的暖手炉是黄铜的,炉身刻着缠枝莲纹,被体温焐得发烫,可指尖还是凉得发僵,连带着心口也像被雾裹住,闷得发紧。她盯着窗纸洞,眼睛越睁越酸,脑子里却止不住地转 —— 前几次收到 “故友录” 时,铺子里那股冷丝丝的墨香、莫名晃动的铜铃、书页上淡得像幻觉的指印,一幕幕在眼前闪过,让她忍不住攥紧了暖手炉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炉身的莲纹硌得掌心发疼。
“不会有事的,爷爷说过,红绳能镇住邪祟。” 她小声给自己打气,声音却在空荡的铺子里打了个转,又弹回耳边,反而更添了几分心虚。巷子里的雾越来越浓,灯笼的光透过雾气,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昏黄,落在青石板上,像打翻的糨糊,连带着门口台阶的轮廓也变得虚虚实实。风从巷口吹进来,带着老槐树的叶子声,“沙沙 —— 沙沙 ——”,不是平日里自然的晃动,倒像有人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叶片,每一声都落在心尖上,让她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。
忽然,门内的铜铃 “叮铃 ——” 响了一声。
那声音不是客人推门时的清脆,也不是风吹过的飘忽,而是轻得像一缕烟,带着股说不出的凉意,从铃舌上飘下来,落在铺子里的空气里,久久不散。林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,连呼吸都忘了。她赶紧凑到窗纸洞前,眼睛紧紧贴在破口处,视线穿过浓稠的雾与昏黄的光,死死盯着巷口 ——灯笼光里,慢慢飘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。
不是真人。是个纸人。
纸人约莫半人高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,袖口和领口缝着淡蓝色的花边,针脚歪歪扭扭的,有些地方还露着线头,像是初学针线的人凭着记忆缝的,带着股笨拙的认真。它的头发是用浆过的白纸扎成的发髻,发髻上插着朵纸做的桂花,花瓣是用黄裱纸剪的,边缘剪得不齐,却被染得黄灿灿的,在昏黄的光里,竟透着股诡异的鲜活。最让林晚头皮发麻的是它的脸 —— 整张脸都是用雪白的宣纸糊的,没有画眼耳口鼻,一片空白,可她盯着那片空白时,却莫名觉得,纸人正在 “看” 她,那空白里像映着自己的影子,连眼角那颗痣都清晰可见。
纸人走得极慢,步子细碎得像旧时裹脚女子的莲步,每走一步,青布衫的衣角就会轻轻晃一下,不是被风吹动的弧度,倒像有人在它身后轻轻提着衣摆,动作轻柔得怕碰坏了它。它的手里捧着个素白的纸包,纸包叠得方方正正,边角压得平整,和前几次收到的一模一样,只是这次,纸包的边角沾着几滴极淡的墨痕,像写字时不小心滴上去的,在雪白的纸上格外显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