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“孟氏茯苓,上前听旨。”
太监高喝,孟茯苓于一片喝彩中起身,走至御前,缓缓下拜。
“民女斗胆,去年宫中时疫侥幸立功,陛下曾金口许诺,民女一个特例。”
皇帝颔首:“朕自然记得。今日提及,可是想让你与谢小将军的婚事,再添一重恩典?”
孟茯苓深深叩首,声音清脆:“求陛下收回成命,民女只愿嫁给三皇子!”
座下一片愕然。
京城皆知,孟茯苓和谢长钰的婚事板上钉钉,两人皆扬言非对方不可。
......
昨日,定北侯世子谢长钰大破北戎,凯旋归朝。
圣上龙颜大悦,特在宫中设下庆功盛宴。
金殿之上,觥筹交错。
酒过三巡,皇帝含笑询问。
“长钰,你此战扬我国威,立下不世之功。说吧,想要何赏赐?朕无不应允。”
少年将军离席,单膝跪地。
谢长钰一袭红衣面如冠玉,目若星辰。
“臣,只求陛下一道圣旨。”
话音落下,满殿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角落那袭白衣。
正是自幼便寄居在定北侯府的孤女,孟茯苓。
满座群臣,皆是心照不宣。
谁人不知,孟茯苓五岁时,孟太傅蒙冤下狱,孟夫人伉俪情深,早早随他去了,只留孟茯苓独留世上。
可惜孟太傅昔日门生无数,事到关头,竟人人自危避之不及,唯有定北侯府伸出援手,将孟茯苓接入府中,视若己出。
世子谢长钰,更是从小护她周全,为她斥退流言,形影不离。
谢长钰十六岁时,随定北侯出征,用赫赫战功请圣上为孟太傅沉冤得雪。
六月前,他出征北疆,曾在城门立誓:“待我此战归来,便求娶茯苓。”
如今,空旷大殿上仍萦绕孟茯苓“攀龙附凤”的言论。
皇帝面色沉凝:“孟茯苓,你可知在说什么?”
她伏在地上,声音没有一丝波澜,“民女,字字真心。”
满殿死寂。
“呵。”
一声清脆的嗤笑打破沉寂,乐瑶公主把玩着琉璃盏,漫不经心开口。
“本宫倒是瞧明白了,孟小姐近来倒是常出入宫中,与皇兄相谈甚欢,竟另有目的。”
“莫不是早瞧上了这皇妃位置,区区世子妃,就看不上眼?”
说罢,她瞥了眼对坐的三皇子萧淮景。
自世子征战后,孟茯苓常出入宫中为后妃请脉,宫女常常能瞧见到她与萧淮景同行。
谢长钰面色惨白,仍下意识维护:“公主殿下慎言!茯苓绝不是攀附权贵之人,这事肯定另有隐情!”
他说完看向孟茯苓,希望她能否认。
孟茯苓低垂不语,长睫掩盖所有情绪。
乐瑶抬手掩笑,乘胜追击:“世子既然不信,不如本宫叫宫女前来对峙?她们皆是亲眼所见......”
萧淮景温声打断:“乐瑶,莫要胡闹。”
谢长钰抬眼,却是一眼望见他腰间悬挂的宝蓝色香囊。
竟与自己腰间佩戴,一模一样!
谢长钰如遭雷击,死死攥紧了指尖。
乐瑶公主还想再说,高座上的皇帝面露不悦,沉声训斥:“够了!”
宴席上歌舞依旧。
几位贵女,不时向孟茯苓投来嘲讽目光,低声议论。
她对这一切充耳不闻,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抹红色。
思绪,不由自主地飘远。
孟家与谢家是世交,她与谢长钰,也算得上青梅竹马。
自五岁家破人亡,她便寄居在谢家。
府中下人表面恭敬,背后却轻视她这寄人篱下的孤女;
市井百姓,更是不忘她父亲贪污的罪名,对她更是没有好脸色。
自小,她听过最多的话,便是“罪臣之女,还有脸苟活于世。”
而谢长钰,却总是第一个冲出来,呵斥多嘴的下人,会为了维护她,与说闲话的孩童们打架,弄得一身伤痕回来。
他笨拙地替她擦泪,轻声安慰:“茯苓别怕,等我长大,立了战功,就向陛下求一个恩典,一定为你父亲查明真相,还他清白!”
他也确实做到了。
用一身伤痕累累,换来了军功赫赫,也换来了她父亲的沉冤得雪。
谢长钰就这样陪着她度过四季。
他会在她生气时偷翻墙去给她买糖葫芦赔罪,会在父母忌日陪她一起祭拜,会在无数个她被噩梦惊醒的黑夜不离不弃。
“孟小姐这般盯着长钰哥哥,是舍不得了?”
孟茯苓抬眼,撞进乐瑶公主一双愤恨的眼眸。
七岁时谢长钰被选为太子伴读,乐瑶公主远远见了他一面,之后便如同藤蔓,纠缠不休。
她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,迎上乐瑶的目光,语气带着警告:“公主殿下,婚约我已当众拒了。此刻尚未反悔,我劝殿下适可而止。否则,我不保证下一刻,会改变主意。”
这威胁无疑戳中乐瑶痛处。
乐瑶公主面容微微扭曲,却不敢发作,最终恶狠狠瞪她一眼,气呼呼离开。
孟茯苓无心宴席,寻了个借口,悄然离席。
宫门口,孟茯苓登上马车。
“茯苓!”
是谢长钰。
她的身体僵住一瞬,轻声吩咐:“回医馆。”
车帘落下,孟茯苓终于支撑不住,猛地咳出一抹鲜血。
贴身丫鬟染冬眼眶泛红:“姑娘!你这又是何苦,为何不告诉世子爷......”
她虚弱地靠在车壁,摇了摇头:“我早已时日无多,何苦拖累他。长钰如今声名显赫,不该为我这将死之人蹉跎......”
窗外,秋雨倾泻而下。
风吹起车帘一角,她与雨幕中那抹红色相撞。
冰冷的雨水打湿谢长钰全身。
他的目光炽热而坚定,穿透雨幕,仿佛要将她烧穿。
“茯苓!无论你有何苦衷,你告诉我,我们一起扛!”
孟茯苓心脏蜷缩,痛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眼前闪过多年前,那个少年曾指着漫天飞雪对她说:“茯苓,我们会一直同行,直到白头。”
她冰冷的声音,清晰穿透雨声:
“谢世子,我们已不同路了。”
雨幕中,谢长钰的身影僵住。
他看着那辆马车,一点点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