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婉清的命令，如同为林辰灰暗的世界划下了一道新的轨迹。从第二天起，废园里除了清扫声和自言自语，又多了一种沉重而规律的喘息声。
王管事某日难得过来巡查，远远看见林辰正抱着一块比他脑袋还大的顽石，在坑洼不平的院子里踉跄奔跑，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杂役服，小脸憋得通红，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风箱般吃力。
“啧，这小子…脑子坏掉了？”王管事嫌弃地撇撇嘴，嘟囔了一句，“也好，有点事折腾，总比闲着惹祸强。”他根本没往修炼上想，只当是少年人古怪的发泄方式，看了两眼便失去了兴趣，转身离开，乐得清静。
林辰确实是在发泄，却非王管事所想那般。他是在与自己的身体较劲，与那无处不在的疲惫和痛苦较劲。
苏婉清的要求极其严苛。她不知从哪找来几块密度极高的青黑色石头，重量远超寻常石块。初始只是最小的一块，就让林辰跑上两三圈便眼前发黑，双腿灌铅般沉重。
“力竭。”这是苏婉清的命令。不到真正脱力倒地，便不能停下。
每一次奔跑，都仿佛在榨干他最后一丝力气。肌肉酸痛欲裂，肺部火烧火燎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。无数次，他都想就此放弃，瘫倒在地。
但一想到冰室里那双清冷探究的眼睛，想到那株枯草上微弱的绿意，想到那渺茫的“第二条路”，他便咬紧牙关，凭着在凡间流浪时磨砺出的那股狠劲，硬生生挺了下来。
倒下，爬起来。再倒下，再爬起来。
苏婉清偶尔会出现在屋檐下，静静地看一会儿，目光冷静地评估着他的状态。有时，她会屈指一弹，一道微不可察的寒气精准地打在他快要抽筋的小腿或酸软的手臂上。那寒气刺骨，却奇异地缓解了肌肉的痉挛和酸痛，让他能多坚持一会儿。
这并非关怀，林辰明白。这只是为了确保“实验材料”不至于过早报废，让“疏导”和“生灭实验”能持续下去。但即便如此，这点冰冷的“支持”，也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之一。
日子在沉重的喘息和极致的疲惫中流逝。林辰能明显感觉到，自己的身体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。虽然依旧瘦削，但肌肉似乎紧实了一些，力气也大了些许，奔跑的距离和时间都在缓慢增加。丹药和灵食带来的滋养，在这种极限的压榨下，似乎被更有效地吸收着。
这一日，他完成了一轮远超以往的负重奔跑，几乎是以爬行的姿态挪到墙角，瘫倒在地，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。
苏婉清无声地走到他面前，丢下一枚丹药。
林辰费力地吞下丹药，感受着暖流化开，滋养着近乎枯竭的身体。他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，胸口剧烈起伏。
“感觉…身体里…好像有东西…在跳…”他喘着气，断断续续地描述着一种陌生的感觉，“不是心跳…是…很烫…在肉里…”
苏婉清蹲下身，指尖再次凝聚起那缕微弱的灵光，轻轻点在他的手臂上。这一次，她感知的时间比以往更长。
片刻后，她收回手，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。
“灵气淬体。”她吐出四个字。
“什么？”林辰茫然。
“丹药与灵食之力，被你压榨到极致的身躯自主吸收，融入血肉经脉，虽无法储存为灵力，却在被动地强化你的体魄。”苏婉清解释道，“此过程，类似于炼气期修士以灵气淬炼肉身，只是你是借外药之力，由外而内，效率低下，痛苦倍增。”
她看着林辰，语气依旧平淡，却似乎多了一分审视：“看来，你这‘容器’，比我想象的更要…坚韧一些。”
这并非夸赞，而是事实判断。寻常凡人，哪怕有丹药支撑，这般野蛮的锤炼，恐怕早已伤及根本，而林辰却硬生生扛了下来，并真的开始出现“淬体”的迹象。
林辰听不懂那些术语，但“坚韧”两个字，却像是一道暖流，比丹药更能驱散疲惫。他挣扎着坐起来，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：“那…那是不是好事？”
“于你选择的第二条路而言，是。”苏婉清站起身，“肉身越强，能承载的力量便越多，日后若真能引动一丝‘鸿蒙’之力，反噬的风险亦能降低一分。”
她话锋一转：“然，仅是肉身强韧，仍远远不够。神魂亦需锤炼。从明日起，负重之后，加练静坐。”
“静坐？”
“摒弃杂念，凝神内观。尝试去感知。”苏婉清目光扫过他周身，“感知你血肉中流转的药力，感知你的呼吸，心跳，甚至…尝试去捕捉你体内那股力量存在的痕迹。无需引动，只需感知。”
这比负重奔跑更加虚无缥缈，也更加困难。但对于无法主动吸纳灵气修炼神魂的林辰而言，这是唯一能稍微锻炼精神力量的方法。
林辰似懂非懂，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废园的景象变得更加诡异。少年时而抱着巨石奔跑如疯牛，时而枯坐于地，如同老僧入定，尽管眉头紧锁，浑身因疲惫而微微颤抖，显然“凝神”得极为辛苦。
苏婉清对他的要求愈发严格，有时甚至会在他静坐时，突然以冰冷的语气提问：“此刻，体内暖流行至何处？”“左臂第三处酸痛源自哪条筋肉？”“可能感知到丹田气海？”
林辰往往答得颠三倒四，错误百出。苏婉清也不恼，只是冷冷指出错误，然后命令他继续。
这种训练枯燥、痛苦，且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。林辰常常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，甚至倒退。
然而，在无人可见的细微之处，变化确实在发生。
他的力气更大了，速度更快了，恢复力也增强了。虽然依旧无法感知到所谓的“鸿蒙”之力，但在极致的静坐凝神中，他对自己身体的感知，确实变得敏锐了那么一丝丝。他能更清晰地体会到丹药化开的暖流流向，能更精确地定位肌肉的疲劳与损伤。
这一夜，他结束修炼，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破屋。窗外月凉如水，他照例对着墙壁低声絮叨，总结着一天的感受。
“…今天石头好像轻了点…跑了十五圈…静坐时好像感觉到手指尖有点发麻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…师姐今天好像多看了我两眼…是进步了还是又搞砸了…”
他喃喃自语着，渐渐沉入梦乡。
睡梦中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冰封的小屋，无尽的寒气向他涌来。但这一次，他没有像以往那样被瞬间冻僵，而是咬紧牙关，奋力地、笨拙地挥舞着手臂，试图在那片冰冷的潮汐中，稳住自己的身体…
他不知道，就在隔壁的冰室之内。
苏婉清并未入睡，她面前悬浮着那枚记录玉简。神识扫过里面新增的内容，除了关于“生灭之触”的持续失败记录外，又多了一栏关于“体魄与神魂锤炼”的观察日志。
她的目光在“疑似完成初步被动淬体”、“精神韧性超出预期”等字样上停留了片刻。
良久，她轻轻自语，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：
“进度虽慢…却并非全无可能…”
“或许…值得再投入一份‘废丹’…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