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薇第一次踏上青溪村的土地时,是个飘着细雨的春日。长途汽车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,最后停在一块写着“青溪村”的木牌旁。她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走下来,鞋跟刚沾地就陷进了泥里。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,带着山涧特有的凉意,远处的梯田在云雾里若隐若现,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。
“是林老师吧?”一个闷闷的男声从身后传来。林薇回头,看见个穿蓝色工装的青年,裤脚沾着泥点,手里攥着把黑布伞。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,贴在额头上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两道浓黑的眉毛。“我是陈默,村长让我来接你。”
陈默接过行李箱时,林薇注意到他手背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箱子在他手里轻得像个纸盒子,他迈开长腿往村里走,黑色胶鞋踩在泥里,发出“咕叽咕叽”的声响。林薇小跑着跟在后面,问他村里的情况,他总是“嗯”“啊”地应着,偶尔转头指一下路边的桃树:“下个月就开花了。”
学校在村子最东头,三间平房挤在老槐树下,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黄土。陈默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教室里飘出粉笔灰的味道。三十多张旧课桌椅摆得歪歪扭扭,黑板上还留着上学期的算术题,被雨水洇出了模糊的痕迹。“西边那间是宿舍,”陈默放下箱子,指着墙角堆着的柴火,“我劈了些,冷了就烧。”
林薇推开宿舍门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。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,一张掉漆的书桌,窗台上摆着个豁口的搪瓷盆。但让她心头一暖的是,书桌上放着个崭新的台灯,电线从墙上的插座牵过来,显然是刚装的。“村长说你晚上要备课,”陈默挠了挠头,声音低了些,“我昨天拉的电线,可能不太好看。”
窗外的雨还在下,林薇看着他工装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电线,突然觉得这简陋的屋子有了温度。
第一堂课,林薇站在讲台上,看着底下三十多双眼睛,突然想起了临行前母亲的话:“山里的孩子野,你得有耐心。”可眼前的孩子们坐得笔直,校服洗得发白,袖口磨出了毛边,却个个都把背挺得像小树苗。后排的角落里,陈默蹲在地上修松动的课桌,锤子敲在木头上的声音笃笃的,像在给她的板书打节拍。
“林老师,”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起手,她的辫子上系着红色的毛线,“陈默哥说你会教我们唱歌?”
林薇笑了,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首童谣。她唱一句,孩子们跟着唱一句,跑调的声音像林间的小鸟,叽叽喳喳的。陈默停下手里的活,侧耳听着,嘴角悄悄翘了起来,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,把那道疤痕染成了浅金色。
放学后,林薇总爱往村后的山坡走。那里有片野生的蒲公英地,春末夏初时,蓬松的白色绒球铺了半面坡,风一吹就扬起漫天飞絮。她第一次在那里遇见陈默时,他正蹲在地里,小心翼翼地把缠在蒲公英茎上的菟丝子扯下来。他的手指很灵活,捏着纤细的菟丝子轻轻一拽,就完整地拔了出来,一点没伤到蒲公英的根。
“这草会吸走养分。”他抬头时,额角的汗珠刚好滚落到下巴,在泥土上砸出个小小的湿点。“孩子们说,蒲公英飞起来的时候,能把愿望带到天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