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躺在病床上,哭着求我再叫她一声妈。
我看着她,喉咙里像塞满了生锈的铁。
我叫陈招娣,家里排行老六,上面有五个哥哥。
从我被我爸撕碎满分成绩单,赶去南方工厂给大哥凑首付那天起,我就成了家里的提款机。
后来我爸病危,下着大雪我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赶回去。
却被五个哥哥和嫂子们像防贼一样拦在病房外,骂我是“外人”、“克星”。
所以现在,一个外人,怎么能随便叫别人的妈妈呢?
我走后,全家都疯了。
我爸也在无尽的悔恨中咽了气。
但对那些活着的人来说,惩罚,才刚刚开始。
1.
我十五岁那年,考了全县第一。
成绩单是红纸印的,上面我的名字和分数,用笔写得又黑又亮。
我捏着那张纸,一路从学校跑回家。
夏末的太阳晒在后背上,汗水浸湿了薄薄的衬衫,但我一点不觉得热。
风从我耳边溜过,带着田里稻穗的香气。
我想,我爸妈看到这张成绩单,一定会很高兴。
也许我爸会难得地夸我一句“有出息”。
也许我妈会奖励我一个荷包蛋。
我跑进院子,家里却异常安静。
堂屋里坐着人,不是我爸妈。
是我大哥陈卫国,还有个陌生的女人。
那女人烫着城里流行的卷发,嘴唇涂得像刚吃了血,指甲上也是红的。
她坐在我家的长条凳上,身体却挺得笔直,好像凳子上有刺。
我爸妈站在旁边,脸上是讨好的笑,那种我只在村长来家里时才见过的笑。
我把成绩单悄悄藏在身后,局促地喊了声「爸,妈」。
「回来了?」我妈看我一眼,又立刻把目光转回那女人身上,「快,去后厨帮你二哥烧火。」
我“哦”了一声,低着头往后厨走。
路过堂屋时,我听到那女人用鼻子哼了一声,声音很轻,但很清楚。
「这就是你家那个六妹?」
大哥的声音很沉闷,「嗯」。
晚饭桌上,气氛很怪。
我妈杀了我家唯一一只会打鸣的老公鸡,鸡汤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。
但没人动筷子。
那个叫小琴的未来大嫂,用她那涂得鲜红的指甲,轻轻敲着碗沿。
「叔,婶,卫国都跟我说了,」她开口,声音又细又腻,「结婚可以,但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儿,不能太委屈了。」
我爸赶紧点头,「那是自然,那是自然。」
「我爸妈的意思是,彩礼可以不要,但必须在县城买套三居室的房子。写我俩的名字。」
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,只能听到我几个哥哥粗重的呼吸声。
县城的房子,对我们家来说,就是天上的月亮。
我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,他端起酒杯,一口喝干,又重重地放下。
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,扫过五个低着头的儿子,最后,落在了我身上。
那目光又冷又硬。
我心里一咯噔,下意识地攥紧了藏在身后的成绩单。
「家里……」我爸开口,声音干涩,「家里没钱。」
他顿了顿,又说:「让招娣别念了。过完年,跟村西头的二丫她们,去广东打工。」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「爸!」我再也忍不住,从凳子上滑下来,跪在地上,把那张皱巴巴的成绩单举到他面前。